裴墨衍手插兜伫立在门口, 注意到崔瑛手上的东西,边朝她迈步边说:“我要是想害你, 早趁你昏迷的时候下手了。”
钢管直戳裴墨衍的心口,崔瑛因阢陧不安手臂颤抖不止,声音却低沉饱含谴责意味, “你拿人做实验。”
裴墨衍微微蹙眉,一副不解地模样,“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也是才知道的。”他竖起两节手指想要拨开钢制品, 但那东西仍然纹丝不动地抵着在胸口上。
“因为发现特制药有问题, 我让他们停掉这里,昨晚特地回来查看情况,结果撞见他们打算杀你灭口, 这才知道他们居然还拿活人做了实验。”裴墨衍说着又拨弄了一下钢管,“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要恩将仇报吗?”
“那两个人呢?”
“走了,我保证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雇的人,我不信你不知道有问题。”
“是药三分毒,他们跟我说多少可能存在风险,但我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被关起来的男omega呢?”
“他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我已经送去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了。”
“那他的脸……”
“崔医生。”
崔瑛被打断,她狐疑地与裴墨衍相视。
“我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你的教授一直在找你。”裴墨衍递上崔瑛的手机,崔瑛查看到许多个未接电话。
“……”
“听那两个员工说,他们的合作对象就是刘佳志——你的教授。”
裴墨衍的一句话浇灭了崔瑛回拨的决心。一向劝她拯救生命的人,形象不复高大伟岸,他不再是明亮的灯塔,不再是飘扬的旗帜,他只是一个沾满铜臭的臭老头。
“医生、老师这些职业是高尚的,但本人品格就不一定了。”
裴墨衍的话宛如毒蛇钻进崔瑛的心脏,用尖牙蠹蚀她的精神力。
“我要找他当面问清楚,哪怕以后不能再呆在医院!”崔瑛手里拎着钢管朝外奔走,又被裴墨衍一把拽住走到木厂的作业区。
周围噪音过大,裴墨衍不得不抬高音量,“你能只身来这里就证明你是一个正义勇敢的人,但光有这些品质是不行的。你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他们呢?”
崔瑛转头看到劳作的工人。
“建在木材厂上,事情要是闹大了,木材厂也会被查,运气好只是停顿整改,不好就是将这块区域封锁起来。你不需要养家糊口,可以一走了之,那这些工人能去哪儿?”
崔瑛刚想说天下又不只有一个木材厂,却很快察觉某个工人走路姿势有些怪异,紧接着,她留意发现这里的人身体都存在不同程度上的缺陷,眼睛半盲的或缺手指的,她神色动容,抿唇不语。
这家木材厂收留了很多残疾人,就算有企业接纳残疾的劳动者,也无法一下子容纳这么多。
一旦将事情闹大,这里会被搜查,木厂也会暂时停止运营,到时候工人们的路就窄了。
“教授没拿到一分钱,也不知道你是知情人,你的事业不会受影响,坏人不会再回来,受伤的人接受治疗,货物准备销毁,这就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你确定要打破这个现状吗?”
“……我可以私下和教授商量,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崔瑛拧眉,心里还惦记着被囚禁的男omega。
那张脸,很难不让人在意。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确定要打破这个现状吗?”
“?”
崔瑛抬头对上裴墨衍的视线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攥紧手里的钢管。
裴墨衍垂眸注意到她的举动,微微一笑,“崔医生,怎么了?”
崔瑛眨眼,主动收敛目光,回避对方的视线,“好,我知道了,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崔瑛离开木材厂,在回家途中接到谢谌的电话。
“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崔瑛沉默片刻,“你的身体,最好经常检查。”
“不是在经常检查吗?”
“频率再提高些。”omega跪地求欢的姿态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崔瑛扶额,“我怕……”她及时闭嘴,将后话咽回肚里。
“?话说一半,挺吓人的。”
比这还吓人还有。崔瑛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回想刚才的情景,崔瑛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幸亏裴墨衍拦住了她,即使没有那群工人横在中间,等她自个儿冷静下来,也不会和教授撕破脸皮。
崔瑛头靠窗,望着流转的风景发出一声感叹。
人与人之间维持关系最和平的方式就是互相利用。
“你的学生得知你这种作为气得恨不得把钢管戳进你脑袋呢。”裴墨衍站在木厂门口,目送车辆驶离视野,他举着手机,“刘教授,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这辈子赚得够多了,下次手别乱伸。”
“诶是是是。崔瑛呢?她真的不会闹事?”刘佳志无奈叹气,“这孩子正义感太强了,放身边跟定时炸弹一样。”他的语气反倒让崔瑛像个罪人。
“没做亏心事又怎么会是炸弹呢?”裴墨衍笑说。
“更何况,她不只有正义感,”他回头看向厂里繁忙的工人们,语气幽深道:“还有怜悯之心。”
“这件事,崔瑛会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表面维持好你们之间的师生情谊。”裴墨衍说。
“谢谢裴少爷,都说您宽宏大量,今……”
裴墨衍直接挂断电话,被这种人恭维真是心情差到极点。他说:“让厂里的工人带薪休几天假,这期间把所有特制药销毁,再搬迁到新地址。至于那两个人,先在树上吊三天,然后剁碎了喂狗吃。”
被吩咐的员工纳罕道:“啊?老板,人都已经死了。”
“你觉得我吊着是觉得好看?这种药根本就不该流入市场,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起歪心思的会只有这两个?”他看向不远处的树,“挂上去。”
员工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寻找合适的位置,顷刻间,飙风吹得他眯起眼。
秋的痕迹愈来愈深,狂风大作,工厂不再如往常噪音连连,只留树荫窸窣摇曳,搭在树上的两块破布晃荡。走近细看,就会发现这是两具尸体,他们的头颅被钉在树干上,体内的血早已抽干,没有骨骼支撑,只留一张干瘪起皱的皮,表面的血液经风干红得发黑。
风呼啸而过,被扬在空中的木屑像褪色的纸钱。
嘭——
谢谌关上窗户,防止凛冽寒风入室掠夺体温,听到身后的人说马上冬至了,他不确定地瞄了一眼日期,“立冬吧。”
“立冬都来了,冬至也不会远的。”卧室内,裴墨衍将折来的桂花枝逐枝插进瓶内,明明动作万般轻柔,但桂花仍被抖落,幽香散了一地。
“这房子我打算不住了。”
“为什么?住腻了?”
“这个房子发生太多事了,住着不舒服。”谢谌走近蹲在裴墨衍身旁,拣起桂花枝拿到鼻前嗅了嗅,被香得打了个喷嚏,又洒了不少桂花。
“这个房子发生了什么?”裴墨衍停下动作,凝视谢谌。
谢谌哑然。
尽管痕迹不复存在,但并不代表没发生过。在房屋的任意一隅报复alpha时,不曾料到也给自己设下了禁地。
即使所有东西都换新,但他所踏的每一块地、所碰的每一样东西,记忆都替他铺上成分复杂的黏液,就连泥土味也一同复刻。
谢谌盯着插瓶里的桂花枝,用手轻轻去掰。
“咔”
蹦脆声响后,手指捏着一小截枝条,谢谌想起那朵垂头的花,他说不,没发生什么,只是单纯想换个地方。
话音才落,谢谌的刘海被撩起,手刚摸上粗粝的血痂就被拍开。谢谌捂住额头,“一点儿小伤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