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尿是什么味根本没人想明白,看到这一幕的沈樵捂嘴有点想吐。
小道士玩娃娃上瘾,训他这只狗儿子的想法也花样百出,他继续命令阿旺张开大嘴,逼店小二把两眼往上翻,两颊急促地呼吸着。
“起——”
小道士拉着两根手指上的红线。
阿旺被绳子牵引,像《女吊》这出戏文里的木偶戏主人公,在连蹦带跳。
那个操控戏台的少年仰视娃娃,声音柔柔说:“夫君,我有了,侬欢喜不欢喜呀,肚子里有东西在踢我,一下下的。”
说完,小道士依稀笑了起来,嘴角张开露出黑色的口腔,他脸上偷来的假脸比纸扎更惊悚而惨白。
阿旺却似乎跟着他的描述一起入戏了,双手合在一起扭来扭去的,那少年声音又娇羞带他转了一个圈。
“夫君,侬不信啊?那我来生出一个小冤家给你看看。”
话音落下,阿旺开始脱掉裤子,现场表演“生”了,其怪叫宛若产房内的女子,尖利痛哭,像极了旧时代女性难产的声音,等到了这名男产妇临盆的关键时刻,胖子店小二的下边猛然间喷出半人高母体黄色脓液,大开门户的腿间还爬出一个白色的大头纸人怪婴。
婴儿爬啊爬。因为头太大,一眼只能看见胖短短的小腿和小手像大肉葫芦,可等鬼孩子卖力扯破母亲的肚皮落地后,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成年男子般的桀桀怪笑,它似乎根本不是别人,就是那名少年杀人者,那双黑色的大眼球也像螳螂卵泡,往外喷射出阴邪的恶意,占据了他一张魔化的三角脸……
“啊啊!”沈樵不敢相信这一幕。他在黑暗中见证了巫傩带给人体结构魔化的恐怖场景,梁上下来的斗篷人忽然暴起,把他钉在地上,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樵闪躲不及,他被这少年非人一般的恐怖力气骇破了胆子,意识到此人是不想留活口的。
可被这小道士正眼一看,沈樵还是失了神,无关其他,是他发现人皮傩仙本体竟然根本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宣家小少爷虽然在恶狠狠瞪着大人沈樵,这也是一双小孩子的眼睛,底色无辜天真得像还在问爹娘要糖吃的年纪,但蓝衣小道近看的脸偏偏成了沉默悲哀的塑像,像无情无欲的一潭平静死水,根本不像寻常年纪的少年郎,沈樵自私自利了一辈子,当时就觉得,眼前这种心死了的可怜孩子,即便被滚烫的火油和烈火浇注,他也只是遇冷即死的生铁,不会喊疼和哭泣,危险来临都只让他麻木和空白。
“……啊……孩子……你……”
“你……”
“你……”也是受苦了。
沈樵怀着一颗千回百转的俗世热肠最终迎来了小命不保,他还很后悔没有听夫人的话,人彻底玩完了,也没给沈家留后。
临死前的他觉得自己被骗了,阿官,你该早说啊,宣家那个小少爷和“官”才是一样的。
“祂”恐怕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
此念头落下帷幕,沈樵的表情凝固了,手压在了马氏缝的灰蓝色布衫上。
沈樵,也就此成了1944年第一个知道了宣家人皮俑之谜的传奇故事当事人。
他一生热衷《易学》,不算大奸大恶,和太太丫鬟躲回绍兴,也只是想平淡地过完余生,更没有危害他人的野心,所以落到这个结局自然是很悲惨的,而且不止如此,他的尸体也被府邸其他的尸鬼们啃了,红色的大头娃娃还从男娘娘的子宫挤出胎盘,爬向了他。
翠英死了。
阿旺在替一位民国时期诞生的新神袛生出了孩子后,已成了一块没有祭祀价值的白粿。
人皮傩仙俯瞰看着沈樵,大脑思考帮他选好了新“脸”后,他马上动手撕掉了前一张女人脸。
五官凹进来的宣家人俑低声自言自语。
学的是沈樵爱讲的老宁波上海腔。
说来惭愧,当时本地能听得懂这种非洋泾浜方言的人只有两个。
那就是隔壁也从繁华大上海来的纸扎铺娘子和她的丫鬟。
第4章
此时有一个漂亮的眼睛,她正望着天空发呆,身后那两条甩来甩去的麻花辫和大大的水杏眼也告诉了别人,她就是守在马氏跟前的小翠。
在先生离开家后,这个小姑娘便察觉出来了镇子的不对劲。
她很奇怪地想,为什么这夜门口不仅没有星星月亮和风,到现在也没有老鼠一只往外跑出来?
她总在厨房干家务活,磨损的双手连擦尿素霜的功夫都没,自然而然也会懂老鼠才是观察一户人家是否有吃饭筷子的根据。
世上不会有这样不知轻重的大户人家吧,明明说好请全镇吃大席,到了夜里还不见一颗耗子屎,这个席面背后八成藏着猫腻!
“地藏王菩萨保佑,让老爷还是快点回来吧。”小翠希望沈樵能平安,但是她很快又看了宣府一眼,不知怎么的,只有小时候她看见过的寡妇守贞缢吊可以形容这个府邸的邪门……
“莫非真有猛鬼?”
这想法一出,把小翠莫名吓得一身冷汗,夫人马氏却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旧书。
小丫鬟过来伺候她,马氏把旧书紧张地拿到油灯下,从腋下抽出一条手绢擦走冷汗,右手抖开披肩盖住青绿色旗袍的裙摆。小翠忍不住低头偷瞧,看见那古书散发霉味的破烂封面缺了一角,正当中有三个鬼画符的符篆大字。
《缺一门》。
“缺……一门?”小翠大声把秘密说出来:“奶奶,那不就是民间传说里的神秘邪书《鲁班书》吗!你要拿这招亲自去找老爷吗!”
马氏的心里也在挣扎着该不该用这本禁忌邪书。
在未出嫁之前,因为她帮人过阴去过几次地下,对地府又很是了解,她机缘巧合得到了《鲁班书》的残缺不全版本,可由于书中绝技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所以产生了一些重男轻女的禁忌,禁忌内容主要就是女子不能代为请神。
以前马氏一直都是偷偷摸摸学鲁班书,她也确实有点天赋,虽然她靠此书有幸所见的冥府地官们,也远远没有沈家祠堂传来的这股神明气味来得压迫人,更别说出手对付宣家藏着的“官”,但是她的预感能力强,经常能感受到几步之外所有鬼神的气味。
对的——马氏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就是感觉得到绍兴今夜有两个官。
官,就是这个世界的上神,上仙,那些所有人类无法触及的天外来物,据说这种对各路鬼神的叫法,最早起源于北魏。
当时道教在人间形成派系后,祖师爷创立了天,地,水三官神邸。
传说,天官的生日,在农历正月十五,历史上称上元节。地官的生日在农历七月十五,民间称中元节,水官的生日在农历十月十五日,就称下元节。
按她这本鲁班书的说法,这三日,地府原本都会放出鬼魂,民间也要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所以三官生日本质上是以祀鬼为中心的节日。
只是上元节和下元节的来历分别没落了,后来中元节才会发展成为中国民间最大的鬼节。
于是马氏合上书,决定做一个实验探探路:“小翠,你去帮我看看店铺里面被人订做的纸扎四大元帅是怒还是怕?”
小翠道:“大元帅都是天兵!他们怎么会怕!肯定是怒目而视各路邪魔歪道!”
马氏让小丫鬟快去看,回来再说,小翠的人穿过一次厨房,没多久就安静了下来,她在里头的讲话声音变得弱了很多。
“奶奶……大元帅,大元帅他们都……”
马氏答:“说。”
她说完拿出了牛角卦,小翠跑到她的腿边上,趴下来边哭边说,“它们都七孔流血了!外头是不是真有妖怪啊!”
这时,三更灯火里多了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他带着把红伞,身后空无一人,浙闽宗族的一出傀儡戏却在上演。
马氏听到门口有小孩子发出笑语,歌声,银铃儿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