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众生皆苦,可是你看看这世道,怎么好像只有穷人在受罪啊。”
“祖师张道陵在上。”
“你说得对啊,苍天已死,黄巾当道。”
——这不公平。
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为了一个众生平等,我宣婴也要像一个疯子一样!杀,杀,杀。
一口气屠了,统统都灭了,神既然不管凡人了,九幽恶鬼就来救苍天。
为了这个念头,他要回去找他娘的尸体。
是娘对他说的,阿婴是谁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要做怎么样的丈夫,朋友和父亲。
所以他也一直告诉自己,阿婴要做天下无敌的大将军。
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保护儿女的好父亲。
情深似海的好情郎。
只要阿婴努力长大了,这些梦想一定都可以实现的吧。
可为什么,他就这样死在了他本打算与浊世和解的那一天之前。
死在了和娘亲一起被活埋的土里。
“诶,小道士,真羡慕你们这些人啊……”
“你知道吗,有些人死了也是一样的倒霉,比如我,就算是死不瞑目化成活尸,那些坏道士们也要把我关在狐仙堂,往我的皮肉扎骨针绣花。”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身上有莲花吗?”
“因为我是被剥皮抽筋的倒霉鬼魂,也是被卖掉过的娼妓娈童,鬼身上都是腐臭味,皮肤保养白皙光滑的尸人会被说成一份价钱一分货,喏,看到这些东西,你满意了吗。”
……
“我不怕被你知道,乱世人人卖身,人卖,鬼卖,官卖,民卖,我游走在妓院梨园,荒郊野岭,杀的正是荒淫好色,无耻之徒。”
“……”
“小狗狗,我娘是不是很好?”宣婴挤出悲哀的笑容,泪水涟涟看整个庙宇屋顶,撩开长发把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照了出来,“人啊,要是可以不长大就好了,不长大,娘就不会死了,娘就一定不会死了。”
“从前有条仓直街,街上有棵苦楝,苦楝花开,春去夏来,我娘说了她就算去了天上也会变成花回来看我的,可春天都已经来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第56章
冷庙屋顶惊起鸟叫怪声, 这座被深山环绕的荒村,承载着历史民俗的苍桑与凄凉。
一只通体漆黑如魅影的乌鸦飞出了明清风的建筑阴影。
之前他们身后就有坏人跟着, 此刻门外有了新的乐趣,那群跟踪的人都在发出惨叫,宣婴也被吸引住了。
沈选亲眼看到他的瞳孔扩散成了全黑色。
妖术的法力占据了宣婴整个眼球,他看着黑漆漆如牝门的破败土地庙,随后一声内心得到救赎的轻柔叹息,从沈选发寒的身体后侧传来。
“小狗狗, 哈哈哈!你!闻见没有,是肉,啊是新鲜出炉的人肉!主人我今晚可以吃饱肚子了!哈哈哈!”
这些人都死在了外面被请来的地府骷髅兵手上的。
闹了半天, 原来宣婴准备鸭屁股根本不是冲着养狗, 他敢假扮五路口大将军就是因为他懂养兵马,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道小鬼,像是被蛊惑认他做了将领,在荒郊野岭的敲碗筷声中都只追随他们。
而宣婴讲完身世之谜的一部分,他回过头来观察的表情像一个冷漠又无情的菩萨雕塑, 他面部越发模糊不清的样子,对应着壁画上灰暗的无脸画像。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所以啊,别装了,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情幻风月?还是春色满园?你陪着一缕鬼魂附在红粉骷髅上到处流浪总不会是因为你是好人吧?”
宣婴把手放在眼角有水迹的地方,他又长又白的指尖揩走了眼泪, 对沈选轻笑询问:
“还是说,你是来让我相信世上有好人的,道长?”
顶着色如春花的假画皮,又露出了他如恶鬼修罗的真实样子。
他给人说故事是爱好, 但他们完全不认识,更别说有情义。
沈选不可能安好心,第一层挖不出来秘密,宣婴就会忍不住探索更深的地方。
再看沈选这样面冠如玉,风度翩翩,清冷中夹杂着一似含情脉脉的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表情浮上了宣婴好奇到兴奋起来的嘴角。
“小狗狗,你眼睛咋了?怎么也是红的?”
“你的品种是狐狸狗吧,有人说过吗,你的眼角翘着好像个玉面狐狸。”
他单手搭上了沈选很久没有反应的肩膀,在荒郊野岭的烛火中靠上来,妖媚地调笑指引臭道士抚摸自己腐烂不堪的苍白尸身。
“对了,狐狸道长,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带上你呀,就是为了你的这身人皮,因为在回家前我不想被阴曹地府的判官“勾”了名字,作了恶事,又被待勾生死司发现,它们准会派遣衙役将我这个罪人的魂魄带走,扒皮是疼,但你忍忍就过去了,放心好了,我……会让你在死前很快乐,很销魂的。”
宣婴的毒辣心肠让沈选心甘情愿被脱去外袍,他好像真的“中咒”了。
沈选坐的很板正,像个正气的木剑。
因为梦境中的真实感第一次冲破束缚,直击沈选的心脏。
此时此刻,一句话不说的他看着很古怪。
可没有任何人发现到沈选的手臂一直是护着那个厉鬼少年的。他在愤怒,在震惊,因为疼痛难忍的沈选真的受不了刚才那个前世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
宣婴或许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真正纯粹且毫无保留的爱。
可眼前就有一个人共情着他前世的记忆和疼痛,还因此快走不出梦境去了。
如果是为了让宣婴一笑。
……道士的剑不为杀妖。
好像没什么不对。
这时候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再度出现了,它还开口就侮辱宣婴。
说什么他死有余辜,是罪有应得,说沈选活该不听劝,这不就完了。
那只声音说着固执己见的刻薄话,一只有点像犀牛一样的褐色眼睛还从水中露出复仇的眼神,它观察着他们。
但是根本不用这个声音主动带沈选来这里,宣婴以前到后来的个性也真的挺奇怪的,他像个多变极端的天气,阴晴不定还带着迷茫,沈选这样性格的人为什么喜欢他,谁都不能搞懂。
也就是这个声音看了眼旁边的功夫,沈选的手终于动了一下。
宣婴以为道士已经被他蛊惑了,很是新奇地被其抓过了冰冷的手腕。
小道士冷冰冰的反应,却比普通人想象中更加有趣一百倍。
“主人。”
宣婴:“……”
沈选和他似乎突然能毫无障碍交流了,他看着宣婴的表情好像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
世人印象里清俊斯文的人还会主动对着尸体,陪宣婴这个疯子喃喃自语。
“将军,手冷的话,就摸摸我的头,不要紧的。”
宣婴方才低眉折腰跨坐上了沈选穿道士装的单腿,此刻的他眉间红点艳若桃李,梨园戏妆残损的洁白面容如远山间的一支红牡丹。
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也变得如同一本香艳的清代鬼怪小说。
宣婴端详青年的表情依旧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为什么叫我将军?真是怪,我从来是孤身一人,但今天有你闯入我的梦境之中,紧紧攥紧我的手,就这样注视着我,为什么我感到一种莫大的亲切感?”
他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发出慵懒的带笑声音,低下了头就把一只手放在沈选的喉结上。
“你爱上做我的狗了?”
宣婴一开始给他足够时间逃跑,后来又用尽手段激怒,但都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
现在有了进展,他虽然闹不懂情况,却也欣然同意自己多一条胯//下之犬。
见过太多男人畜牲都不如的样子,早已经没人比他更了解道貌岸然,代表权威,偏偏心中欲望翻腾的人性。
可一听他这话,原本还沉默不语的沈选抬起头,他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一个有勇气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