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笑着冲进卧室换衣服去了,留在原地的电报主管审视着李维,问道:“你真是平克顿的雇员?雇主是哪边的?某一家公司还是政府?”
李维言简意赅道:“政府。首都联邦政府。”
电报主管惊讶地咂了咂嘴——他料到李维的来头不会小,却没想到能这么大。
半小时后,李维、律师、与电报主管一齐来到了传说中的“实验站一号”。
律师马丁·柯蒂斯刚才趁着换衣服的机会,悄悄给住在隔壁的尼科·特兰斯基传递了“有麻烦来找”的信号,却也不确定对方收没收到。按照他的了解,对方此时要么在呼呼大睡,要么怕是昼夜颠倒、沉迷实验不可自拔呢!
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
李维刚一走进简陋的实验棚,就看到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头发乱糟糟的高瘦男人正俯身在一个巨大的工作台上忙碌,压根没注意到访客前来。
“尼科!”柯蒂斯无可奈何地喊道,“这位是……呃,平克顿的一位‘侦探’先生,他有东西给你看!说是和你关心的实验有关。”
尼科·特兰斯基闻声抬起头,瞥了眼李维的外表和他古怪的装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只是平淡地伸出手。
李维也不废话,再次掏出那张布满锯齿干扰纹的电报纸带递了过去。
特兰斯基的手指像解剖刀般精确地抚过纸带边缘的毛糙裂痕,又对着头顶明亮的电弧灯光仔细观察了片刻,他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渐渐凝固住了,几秒钟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狂热的兴奋:
“高频驻波、非自然扰动,如此清晰……这是从哪里来的?是固定源还是移动源?干扰频谱特征记录了吗?”
“来自矿场旁边的小镇,普韦布洛。”
接下来的几句话,李维作为一个文科生,纯粹是在复述安全局给出的台词,实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阿巴阿巴地说些什么,“这张纸带是在能源异常活跃的背景下接收的,联邦监测到该地区出现了异常强烈的舒曼谐振增强,叠加了来源不明的地磁脉动。”
无论如何,这几个词精准地击中了特兰斯基。他眼中霎时间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口中叫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扑上来按住李维的肩膀:“告诉我,那个小镇发生了什么?你们记录下更多的数据了吗?”
李维的身体在柔弱工程师的扒拉下纹丝不动,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真正的来意:“普韦布洛被一场不该存在的大雪困住了。大雪,低温,还有一些危险的生物,它们被这种异常能量激活了,通讯中断,道路堵塞,房屋倒塌,常规救援无法进入,我是从里面逃出来求援的。”
近在咫尺却闻所未闻的天灾令特兰斯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捻了捻被李维身上的雪水沾湿的手指,既诧异又困惑地问:“大雪、怪物?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应该去找治安官,或者联邦的跨州执法官,而不是来找我。”
李维:“常规手段不行。能解决源头、驱散异常、在这片世界打通一条路的,只有你,特兰斯基先生。只有你的研究。”
“——你有没有想过修建一座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塔?”
第184章 终曲(六)
历史上真的有一座以尼科·特兰斯基的名字命名的无线传输电能塔。
沃登克里弗塔,又名特兰斯基塔,原本始建于1901年的春天,地点在联邦东海岸肖勒姆。塔的设计图早在特兰斯基刚刚抵达联邦时就开始绘制了,但在1884年,它还只是涂满铅笔线条的素描草图,直到若干年后,复杂而详细的尺寸计算和负载推演才渐渐为其填充了血肉。
现实中的这座塔可谓普通又不普通。它的设计目的并非发电或者常规信号广播,而是为了验证一个尚未被证实的理论——是否可以利用地球本身的导电特性,在高频激励下形成共振,从而实现全球范围内的能量与信息传输。
再通俗点说,就是将信息、电话通讯、甚至是图片传输至大西洋彼岸的欧洲。
一项放在21世纪半点不出奇的技术,在19世纪末期却难如登天。这时候别说互联网了,连无线电都尚且处于萌芽阶段,工业用电仍然局限在区域配电网,一个小小的工程师却想着如何让电波穿越海洋,实在不切实际。
他果然也没能成功。
银行家为尼科·特兰斯基投资了十五万巨款,工地开挖了近百英尺深的竖井,在海边建造了高约57米的砖塔,其顶部设有直径20米的圆形金属顶盖,乍一看上去简直像是科幻宇宙的造物。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理论根本不可行,他对地壳传播电能的认知完全是错误的,尽管他设想中的浩大工程由于投资人的撤资没能彻底完成,但即便完成了,也会成为时代和科学上的空谈。
2025时,这座饱经风霜、几经修缮的高塔已经成为了热门旅游景点。
而在1884年,它还没有面世。
李维提出这一构想并不是为了重复历史上的错误,他和安全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造神”,以对抗莱纳·李维乌斯手中的神明骸骨。
神的诞生需要长盛不衰的文明之光,与足以震彻灵魂的情绪共鸣,特兰斯基的高塔刚好可以满足这两点。
他们是在里世界,因此这项不符合科学的、超越时代的、注定失败的计划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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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在前方凸凹不平的小小木桌上摊开了一张半米长的建筑图纸,粗糙的木质纹理衬着那些用精密线条勾勒出的、充满未来感的巨大结构,一种不协调的震撼感油然而生。
旁观这一幕的律师马丁·柯蒂斯和电报主管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并非工程师,也听不懂李维与特兰斯基正在谈论些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东西——冰冷的决心与近乎狂妄的野心混合而成的气息,却逐渐填满整个空间。李维复述的据说来自联邦政府的资料,与特兰斯基眼中爆发出的狂热情感,以及那些在他们听来如同天书的词汇,像无形的电流般击穿了这间简陋的临时实验室。
这两个足够聪明的人类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看不见的宏伟门槛边上。历史的洪流滔滔向前,他们脚下是1884年科罗拉多泉的一个平凡的夜晚,而门后是当今人类无法想象的未来图景。
多么荒唐,多么刺激!!
“利用地球本身作为导体,进行能量和信息传输并不一定是空想。”李维说,“普韦布洛的灾难证实了一件事,即地球上的确存在一种强大、原生、可利用的‘电磁’能量。”
这种能量来自里世界。
来自地球的“背面”。
1884年的人类们对此无知无觉,然而仅仅是三十年后,超乎所有人想象的、世界规模的战争爆发在欧亚大陆,上百万人横死沙场,被血肉覆盖的大地寸草不生,有个聪慧美丽的女人趟过刀枪炮火与文明的废墟,一脚跌进了肉眼看不见的兔子洞。
三十年后,人类会慢慢知晓里世界的存在,那是他们足底的星球从未愈合的疮疤。
“这种能量有可能比你设想中的更强大。”
李维继续,“它不仅能传输信息,还可以被引导、被聚集,然后一旦人们能够做到精确控制和定向释放……”
特兰斯基听懂了。他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了厌恶上:“难怪,联邦政府想要武器。”
1884年,原子弹之父还没出生。
“我要用它来救人。”李维指了指小镇的方向,“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么以后呢?”尼科·特兰斯基飞快地追问,“谁来保证它始终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那是在一个小镇的居民成功获救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了,特兰斯基先生。”
李维坚持与特兰斯基对视了半天,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但也没有以势压人或催促。过了一会,工程师垂下目光,盯着草图说:“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猜你听不懂,之前的理论全是你背诵出来的,实际上你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原理……激发和维持如此庞大的谐振场,需要极其精密的相位控制,单个发射源的能量损耗和相位漂移无法被克服,模型计算显示,它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