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病带伤上场，也不是什么稀事，只是落到池星熠头上，他就有些不忍，心里暗骂自己都不知道参加过几届奥运会了，竟然还没能照顾好人。
明明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他眯了不过十分钟，心里有事睡不着。一会还得热身、检录。
“醒了？”
池星熠稍微缓了下神，点点头，“嗯。我们回去吧，马上要检录了。”
“好。”
上场前，闻汐驰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叫加油他叫不出口，让放弃，更是不可能。
池星熠靠在闻汐驰的肩膀上，突然开口，“你的100自记录是多少？”
“嗯？”闻汐驰不明所以，但有问必答，“46秒33。”
“46秒33……”池星熠跟着念叨了一遍，“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这记录保持了八年？”
“十年，这是我世锦赛游出来的，后来我自己也没能破掉。”
池星熠“哦”了一声，他把口罩摘下，很平静地说了句，“我今天破了它。”
闻汐驰站在教练等待席位，看着池星熠的背影，突然笑了声，“这小子。”
池星熠调整呼吸站上出发台，身体并不如前几次比赛那么舒服，甚至有点绵软无力，微微的风吹到皮肤上都隐隐有些刺痛感。
他缓缓抬头看着底下或支持他或不认识他的众人，说不定还有在网络上骂过他的人。
余光瞥见前排有好些人扯着横幅，他定睛看了眼。
前排的都还好。
红幅黄字的大标语【力贯碧波，势不可挡！】
【破浪疾驰，中国速度！】
到后面就有些不正经了。
【池哥论坛白月光，又白又靓又会游。】
【我池哥天下第一，谁与争锋。】
【浪里白条我池哥，赛事场上秀肌肉。】
偏这群显眼包生怕自己不够显眼，横幅举得最高。
一猜就是论坛的那群。
池星熠收回目光，论坛的那个视频是他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游的，他都有些记不得了。
那之后出了好多事。
他当年是怎么踏上游泳这条路的？
哦，好像是一个商场举办活动，他爸怂恿他去给他妈赢根口红……
电子发出信号音：嘟——
八位选手身体前倾，手臂紧绷，手指扣住出发台边缘，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出发。”
“出发！反应时间都非常接近！池星熠和迈洛的起跳入水干净利落，水花控制出色。维涅斯紧随其后。格鲁尼的入水也很顺畅。”
“水下蝶泳腿！这是获取初始速度的关键。池星熠和迈洛的水下腿效果显著，能看出他们稍稍领先维涅斯在努力追赶。雷洛特的水下技术也很流畅。”
“出水了！池星熠和迈洛几乎齐头并进。维涅斯、雷洛特和格鲁尼形成第二集团！！现在进入第一个50米的高速巡航阶段。选手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节奏。”
“池星熠和迈洛的第一集团特别快，几乎压了世界记录半个身位，我们今天是否能见证一下这个长达十年之久的世界记录被突破？”
“接近50米转身了！选手们开始调整呼吸频率和划水节奏，准备蹬壁。”
池星熠和迈洛在隔壁道，两人余光都能瞥见对方的存在，一个加速另一个也会抓紧赶上。
你追我赶，齐头并进。
50米蹬壁，转身迈洛用力一蹬，甩开池星熠近十厘米的距离。
池星熠眉头皱了下，前五十米还好，转身后明显感觉到体力有所下降。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水流和剧烈心跳的声音。
抓紧追上去。
迈洛还在加速，第二集团也在冲上来。池星熠拼命提高划频，划水实效却并没跟上，距离没追上，体力却消耗了不少。
肌肉绷得很紧，酸胀感、力竭感不断涌上来。
两人差距就要被拉开。
还——能追上吗？
腿好酸、手也好酸，感觉要断掉了。
好累。
身体到达极限了。
他眼睛咬着近在咫尺的迈洛，明明触手就能碰到，为什么不管怎么努力总是追不上呢。
“池星熠。”脑中不知道谁在叫他。
“你不是总喜欢在水里狗刨吗？你也去呗，给你妈赢根口红。”
小池星熠坐在他爸爸的肩膀上，手搭在他脑袋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台上好多小朋友，小朋友身前是用塑料围起来的一个小水池。
那算什么比赛？
他撅了撅嘴，“我不去。”
“嗯？为什么吖？”
池星熠没说话，那个池子那么小，他游两下就到了，他才不参加这么小的比赛。
他爸伸手握住他手哈哈笑了两声，“好，不去就不去，那爸爸去。”
小池星熠眼睛瞪大了，看了看台上一群小豆丁，又看了眼像天一样高的他爸。
小小的他想不出他爸怎么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儿。
“你别去你别去。”
“为什么呢？”
还问为什么！
池星熠“哼”了声，为防止他爸做出什么丢人的举动，他让他爸把他放下去，冷着张小脸，“我去。”
买完东西回来的妈妈轻轻锤了他爸一拳，“别逗小星了。”
“乖，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池星熠往她妈怀里一扑，“妈妈，你回来啦。”
“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擦头上的汗，轻笑道：“别听你爸的，我们不想去就不去，瞧这一头汗。”
妈妈的裙子上洗衣粉的花香，是太阳晒后暖烘烘的味道，他重重吸了吸鼻子，他喜欢这个味道。
“我去！我去给妈妈赢口红。”
不出所料，他赢了一群小豆丁。
回去的路上，夕阳特别漂亮，橙红橙红地，铺满了半边天。
他爸摸着下巴，“我们小星说不定是个小天才呢。”
后来他爸真上了心，带他去找教练，这一练就练到了市队。
十几岁他长年待在队里训练，偶尔回家，他爸拉着他去外面散步。
夏天的傍晚，闷热稍微散了些。
他穿了身白色的短袖衬衫，到膝盖上方一点点的短裤，踩着双崭新的运动鞋。在外头的胳膊和小腿都是细长白皙的。
是个干净的小帅哥。
他爸是个话痨，一路上都他在说，他就默默听。他一点都不像他爸，话少得可怜。
他妈就老埋怨他爸，说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就把他送队里去，他才这么沉默寡言。
两人走到村里的小卖部边上，阿爷在和小卖部老板下象棋，两人便驻足看了看战局。
小卖部桌上的那台电视不知谁按到了体育频道，正在转播一场游泳比赛。
电视机中的男孩瞧着年纪不大，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表情臭屁又狂傲，眼睛像长脑门上，看谁都跟看狗一样。
池星熠微微皱眉，这人性格真不好。
随着哨声吹响，比赛开始。
他视线跟着那人，眼神逐渐变了。
他看得认真，耳边突然传来他爸的声音，“你喜欢游泳吗？”
池星熠看比赛看得起劲，随口应付了句，“喜欢。”
“喜欢啊，喜欢就好。”
他这才转头去看他爸，只见他爸脸上挂着笑，眼里竟有丝抱歉。
“爸爸一直在想，把你送去学游泳到底正不正确。我既想你大展宏图，干出一番事业来。又想你平安顺遂，快乐平淡地过一生。唉，也不知道那条才是正确的路子。”
那时候的池星熠年纪摆在那，不是很明白他爸说的话，只觉得年纪大的人想得都很多。
“我喜欢游泳，我觉得很快乐。”
“哈哈哈，快乐就好。”他爸揉着他后脑勺，顺着他的目光朝电视看去，恰好电视中的少年一举夺冠，披着国旗绕着场地跑，瞧那年纪也不大，可能比池星熠大个六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