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尔迦人试图让这份感情的筹码变得更加纯粹。
但当局者迷也不过如此。
当那尔迦人一个个小心翼翼规避“需要”问题时,处于这种状态下、人格尚还不够健全的珀珥便时常在流动着不安的感觉中摇摆,而旁观到一切的林干脆开口,彻彻底底将这份需要落到了实处。
——它们沉甸甸地砸在了珀珥的手掌里,让他抓得住、握得到。
于是,几乎是林话落的同时,珀珥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明明还是雾蒙蒙、看不见光源的浅蓝色眼瞳,但这一刻瞧着他的人,却觉得好像自己看到了辽阔深空内璀璨的星辰。
珀珥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那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现在还可、可以留下来吗?”
如果是被需要的话,那他应该不会被随便丢开的吧?
站在后方的阿斯兰窥见小虫母那份因恐惧被抛下而流露出的敏感。
但长久的爱意足以消弭这一切。
阿斯兰道:“珀珥,决定权在你。”
听到这话,珀珥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会需要我多久呢?”
“很久很久。”
奥洛维金轻声道:“是您想象不到的久。”
久到他们的生命尽头。
很久很久吗?
那或许会是三年?五年?或者七八年?
能有这么长的时间,珀珥觉得已经很满足了,用这么久的时间被大家需要,也用这么久的时间去爱他们,是珀珥从未深想过的幸福。
坐在主座上的小虫母眨了眨眼睛,漂亮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轻轻柔柔地说——
“那、那你们,可以叫我妈妈啦!”
叫妈妈,就意味着珀珥暂时认同了来自于那尔迦的身份。
这是一个充满了特殊含义的称呼。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那尔迦人、堕落种谁都屏着呼息,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珀珥,藏匿在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从神经末梢到皮肉下的血管似乎都在此刻膨胀了起来,一簇一簇鼓动跳跃着。
夏盖张了张嘴,蜜色的面庞上神情有些奇怪,最后只是咽下了话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眼睛撇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珀珥。
无所谓,反正他又没打算叫这声“妈妈”,和他没关系……
谁爱叫谁叫,笑死说得好像他很想叫一样,他根本没想叫来着,有什么好叫的……
几乎同一时间,沉默了许久的精神力量喃语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妈、妈妈?】
最初只是试探着呼唤,但当精神力内的发声者看到了珀珥面颊上羞涩却同样暖融融的浅笑时,这份鼓励似乎给予了这群子嗣们无限的支持和勇气。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或是轻柔,或是缱绻,或是渴望,或是激动。
子嗣们的精神力在此刻开始躁动,像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呼唤着这份过于亲昵的称呼,试图从珀珥那里得到更多的关注。
被这种亲昵称呼叫到面颊发红的珀珥晃了晃脚,有些慌乱道:“叫、叫别的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精神力喃语中那充满了黏稠渴望感的“妈妈”时,珀珥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有一点点难言的羞耻,隐隐掺杂了几分古怪的涩情感。
这个时候,尤利西斯适时开口,“那么——您还要养我们这群流浪狗吗?”
他冲着林使了个眼色,后者温柔地笑了笑,为自己的首席让开了位置。
珀珥“看”了过去,在面对尤利西斯时,他总有几分轻微的小叛逆,大抵是最初那一巴掌催生出来的变化。
他慢吞吞道:“我没钱,养、养不起的。”
连他自己都是靠那尔迦人养的,不过好在他们需要他,所以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养那尔迦人!
尤利西斯轻笑,他知道,眼前这位小虫母心软得厉害。
“我们有钱。”
他问:“那么换一种说法,愿意让流浪狗们养你吗?”
星弧立马咧嘴露出尖尖的鲨鱼牙,“珍珠、我的好珍珠,你就答应吧!答应了我就能天天带你去玩了!”
他像是小狗似的往前蹭了蹭,甚至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小虫母的指尖,在那片皮肤一碰就变粉后,星弧笑着问:“乖宝,不喜欢我学小狗叫陪你玩吗?”
这话一出,珀珥的脸蛋、耳廓更红了,简直就像是从红色染料里刚刚捞出来似的。
他真的很难忘记星弧此前那声干净利索的“汪”!怎么有人会这么样子嘛?!
为了避免星弧再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羞人的话,珀珥觉得自己应该快点答应。
当然,这份想要答应的心思不仅因为羞耻,更是因为他喜欢那尔迦人,也喜欢这群堕落种。
他喜欢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于是在片刻的沉默后,耳朵红通通的小虫母轻声道了一句“好哦”。
这对于珀珥来说只是很平凡的一天,至少在他未来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这一天都很平凡。
但也是这一天,无形中被小虫母驯服的堕落种放下了叛逆与桀骜,乖巧地像是大型犬一般,主动给自己戴上了项圈、递上了狗链,并将脑袋搭在了珀珥的手边。
从前,他们因虫巢之母而发动星髓叛乱,与那尔迦人割裂并被流放。
而今,他们因虫巢之母重新回归,在久别多年后重新捡起了边境哨卫军的称号。
静谧的长廊内,赫伊拍了拍尤利西斯的肩膀。
两个倍感陌生的老熟人对视片刻,最终赫伊伸手,露出了躺在他手掌心里的徽章。
——那是属于边境哨卫军的。
这枚徽章已经在那尔迦虫巢意志帝国传承了上千年,徽章由深灰色的特殊矿石制成主体,正面镶着一块银料嵌成的半立体雪山,精致雕工下数座哨所若隐若现,近乎形成一副边境星球上的缩影。
而在徽章背面,则是用古那尔迦语勾勒出的花体字,意为“远方边境的守卫者”。
尤利西斯盯着这枚徽章微微失神,原本略有嘲讽的笑容略僵,最终化为了面无表情。
他盯着徽章,哑声道:“……我以为它早就被销毁了。”
边境哨卫军的虫种是从最一开始就注定的。
作为首席的尤利西斯叛变,在虫巢物质尚未孕育出新一代适合边境星球的虫种之前,这一军种便无法被继承。
“本来是要销毁的,但昆汀留下了它。”
“昆汀总觉得这个徽章还会迎来它的主人,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你。”
尤利西斯:“他还真是和以前一样。”
……心软还想得多,怪不得脑袋瞧着有点秃呢。
远在中央帝星的昆汀:???
我不秃!我根本不秃好吗?我只是头发有点薄的老帅哥而已!!!
赫伊只道:“既然给自己重新选了主人,那就彻底一点吧。”
尤利西斯轻笑,他抬手接过了那枚徽章,在手掌里抛了抛,又重新攥在了手里。
“我自然会接受,但不一样的——堕落种选择回归那尔迦不是因为虫巢意志,而是因为那个小家伙。”
说着,尤利西斯用一种温柔到有些诡异的语气道:“——因为我们的小妈咪。”
赫伊拧眉,“这有什么不同?”
“很不同。”
尤利西斯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将徽章收起来,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道:“我们只忠于他。”
因为在珀珥的身上,他看到了属于堕落种的希望。
尤利西斯想,如果有一天小虫母会因为某种原因想要逃离太阳宫,那么他们——他们这群被心软主人捡回来的流浪狗也会跟着一起走,即便再一次违抗所谓的那尔迦虫巢意志。
所以这就是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