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颗果子又是珀珥最初唯一拥有过的。
他在果子上尝到了甜味,却也不可避免地会咬到坏了的、被虫蛀了的果肉,他本来是想把果子扔掉的,可又有一点点微妙的舍不得。
……矛盾至极。
奥洛维金抬手抚了一下小虫母鬓角的碎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珀珥之前剪掉的短发又蓄了起来,到现在已经长过肩头,柔软而显得乖巧,安安静静散落在那里,于灯光下透出莹润的光泽,正彰显着他被养得很好的事实。
奥洛维金问道:“妈妈,这件事情很难抉择吗?”
如此看来,这位所谓的拍卖行老板在小虫母心底的存在意义,似乎并非是纯粹的负面……但这也无法掩盖图卡斯是个垃圾人渣的事实。
奥洛维金眼眸微垂,睫毛在铂金眼瞳上蒙了一层阴影,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珀珥不曾注意到子嗣神情的变化,他只是揉着狗狗公爵的耳朵,小声道:“……我想再考虑考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反、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好。”
赫伊颔首,安抚似的摸了摸小虫母脑袋,“妈妈,您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情。”
见与不见,那是与小人造人最初缔结过联系的故人,在这样的事情上即便他们想要关心,却也没有资格去干涉——
那是那尔迦人不曾参与过的、属于小虫母的过去,这种时间,他们只需要陪伴,只需要成为珀珥身后最有力的后盾即可。
总归他们的小妈咪做什么决定,都有一整个帝国为他撑腰呢,一个沦为通缉对象的拍卖行前任老板……处理他还是轻轻松松的。
在这一刻,所有的子嗣——甚至是最初有些不支持的缇兰,都看向珀珥,他们神情、眼瞳中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一致的——
“我们会支持您的任何决定。”
……
晚间,那尔迦人的接待所内一片安宁。
偌大的会客厅沙发上,缠绕金丝的薄毯里睡着的是小声扯着呼噜的狗狗公爵。
隔壁半长的廊道,则是属于子嗣们的房间,其中的空房甚至还在这晚新住进去一个成员,即空洞者维尔颂。
在廊道尽头,则是招待所内最大的主卧室,装潢华丽精致,内部从枕头到被单全部在皇家护卫军的贵公子们手里经过一遍,力求最好。
夜深人静,众人皆处于休憩、睡眠之时,这张柔软又奢华的床铺上,却藏着个卷起来被子,如同小毛毛虫一般蛄蛹蹭动的小虫母。
没错,珀珥睡不着。
向来睡眠质量极好的他难得失眠了。
……还是因为图卡斯的事情。
珀珥并不惧怕见到故人,比如格蕾丝妈妈——珀珥是怀有期待情绪等待第二天邀约时间到来的。
但倘若这个故人变成了图卡斯……
哎!
被子里的珀珥狠狠叹了一口气。
在被窝里卷吧了许久,大抵是实在有些闷,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的小虫母先是从被角边缘探出一截脚尖,探着感受了一下微凉的空气,脚趾蜷了一下,又蹭动着把小腿也伸了出来。
被窝前方被珀珥捏造出来一个小小的天地,他用手臂撑着,探出一点点脑袋,将轻薄的被子搭在头顶,像是个深林中而来的小女巫,浅蓝色的眼瞳在深夜昏暗的光线里莹润着微光,漂亮极了。
珀珥换了个姿势。
他干脆将被子褪到后腰,整个人趴在宽敞的床上,柔软宽松的睡袍在这一番动作下被从皮肤上蹭了起来,裸露出大片后颈、肩胛,隐隐能窥见一对服帖生于蝴蝶骨部位的微红肿胀。
珀珥用手背垫着下巴,小腿翘起来摇晃着,不禁自言自语道:“要是阿斯兰在就好了……”
他忽然有些想见阿斯兰了。
有些莫名其妙的。
那圈在珀珥脚踝上的银白菌丝颤了一下。
它细得就像是那发丝,不仔细瞧根本无法发觉,可那菌丝上能够感知的某些讯息与触感,却能够跨越空间而进行传递的。
当小虫母陷于思索和纠结,无意识晃着腿,用脚踝蹭动小腿的时候,光年之外的那尔迦帝国,中央星太阳宫的外围宫殿内,立于露台上的阿斯兰正遥遥看向远方的星辰。
那尔迦帝国与奎克帝国享有的并不是同一片星域。
前者星子繁盛、银河交替,再加上中央帝星纯天然的好位置,甫一到夜间,便有种能够触摸到星云的错觉。
但后者——奎克帝国却显得距离星空很远很远,细小的星星散落在空中,聚不成什么明显的图案,大抵要专业研究天文的专家,才能从这稀碎的星空中找到与神话有关的各种星座。
夜凉如水的露台上,阿斯兰并不曾换上更为居家的睡袍,而是一身极其罕见的作战类军服。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星际战场回归的强大指挥官,有一人抵挡千军万马的架势,甚至隐隐漂浮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毕竟在半小时前,他才匆匆回来。
在珀珥与皇家护卫军、秩序同盟以及蝎组成员去奎克帝国参加清剿赛的时候,阿斯兰也没闲着,大多数时间里他与幸存者都日夜关注着虫巢物质的活性情况。
先前那一次极其微小的“复生”与“活跃”并非是错觉。
尤其从近日开始,原本干瘪枯萎的虫巢物质重新被注入生命力,那些纤细的触须一寸一寸由无形、无影踪的力量缓慢撑开,被滋养、被浸润……
就连虫巢物质所粘连的、孕育有那尔迦人的卵也重新充盈,似乎正彰显着这一切重获新生的好消息。
它们在逐渐地重新活起来。
这对于整个那尔迦人来说确确实实是个好消息,但是……
当虫巢物质重获新生的同时,作为远古时期就是其守护者的阿斯兰也同样受到影响——
他的力量在以一种很夸张的速度膨胀着,甚至比虫巢物质本身的复生速度还要快,连带着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又一次咆哮着从冰封层中醒来,张牙舞爪想要冲出束缚。
……这让阿斯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深深埋藏在白银种战神的神经和骨血之中。
以至于在虫巢物质疑似恢复活性后,被这股不安驱使着的阿斯兰便匆匆乘坐飞行器,用最快的速度去了一趟那颗古老的、那尔迦人最初的发迹星球——艾瑟瑞恩。
艾瑟瑞恩星,是那尔迦人的起源。
是阿斯兰的故乡,也是凝聚着原始时代白银种成员生与死的地方。
没谁知道那天阿斯兰重回故土是去做了什么。
只是当他又一次回到中央帝星时,阿斯兰的精神力蓬勃暴虐到让昆汀和幸存者都忍不住远离,甚至还带有一身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一如现在。
而这一晚的半小时前,阿斯兰正是从艾瑟瑞恩星上回来的,他的精神力在静谧的夜间流动着,绽放出一种极其夸张的躁动与暴虐。
它们蓬勃着、涌动着,如果不是阿斯兰将这如疯马一般的精神力狠狠束缚着,他毫不怀疑,这个房间将被其肆虐成一片混乱。
露台上,沉默望着远方天际的阿斯兰有些躁郁,他抬手扯了一下作战军服内部的衬衣领子,露出了凸起的喉结和明显的锁骨形状。
甚至在松垮的领口下方,隐隐能窥见深麦色的丰厚起伏上,正缓缓流动过那过于躁动的银白色虫纹。
那些银纹流动的速度很快、很疯,几乎如横冲直撞的野犬一般,有种想要冲破牢笼与束缚的架势。
甚至就连那只被阿斯兰冰封在精神力世界里的怪物也不安分,已然拖拽着被体内骨刺扎的鲜血淋漓的躯干,用钳足生生刨开了一侧的厚冰。
它想要爬出来。
想要噬主。
想要……取而代之。
这股汹涌在精神力深处的疯狂同样影响着房间内苍白色的菌丝。
阿斯兰站在露台上的同时,他身后的菌丝一寸一寸延伸、暴胀,几乎凝聚成一头巨型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