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格蕾丝是为“替代”二字而与小人造人相处的,但慢慢地,她忘记了“代替品”这件事,并试着把珀珥当自己的孩子养着,甚至准备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这个乖巧的小人造人。
不,不是人造人,这是她的孩子——是格蕾丝的孩子珀珥,是会喊她为“妈妈”的小珍珠。
那段时间,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是快乐的。
但这样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记忆即将褪色的某一天里,那个叛逆的、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憎恨的孩子亚契回来了。
他指责小人造人曾睡脏他的床,唾骂对方觊觎格蕾丝名下过于丰厚殷实的家产。
他甚至打伤了格蕾丝,联合血缘关系稀薄的旁支,合力暗害并架空了格蕾丝的一切权力,在将亲生母亲关起来后,亚契充满恶意地将小人造人扔回到了拍卖行的门口。
亚契将自己的母亲污蔑为疯子,命下人将其押送到偏远星球上“养病”,这段行程中,格蕾丝未曾料到她从前付出爱意与照顾的孩子,竟然会因利益而对她痛下杀手。
曾在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在她的见证下长成了一个恶魔。
那段混乱的日子里,格蕾丝死里逃生。
当她因重伤险些死在自由星域的时候,她遇见了自己的恩人兼后来的老师,即那位教导她进行机械改造的老机械师。
于是从那天开始,联合星域帝国的贵族夫人格蕾丝·卡佩因疯病意外死亡,自由星域内老机械师则收了一位蒙着脸的男性徒弟,名叫骨头脸。
“……那时候,我在联合星域帝国的身份被亚契上报了死亡,我自己还受着伤,无处可去,所以我就跟在老师身边,一边学着机械改造,一边收集有关于你的消息。”
格蕾丝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强,即便她在诉说着那段痛苦又煎熬的过去,可她并不曾为此而感到悲伤,只为与珀珥的重逢由衷庆幸、愉悦着。
“在养好伤、能自由行动后,我曾去过一次曼森拍卖行想要打听你的消息,但他们说你已经被新买家带走了。”
从前是格蕾丝冷眼旁观商会小少爷艾伦满脸失意地向拍卖行询问珀珥的下落,她没想到后来的某一天,这个角色竟然会替换成她。
黑市拍卖行从不会透露买家的信息,格蕾丝多次无功而返,最终只能带着那张陈旧的海报,同她的老师一起离开旧地。
“那时候,我们一路从自由星域辗转到巴别塔星港,并在那里暂时安家,住在小巷里,零零星星接着有关于机械改造的单子。”
格蕾丝在巴别塔星港以“骨头脸”的身份待了很久。
久到她跟随老师一起接待了第一批堕落种,久到老机械师走向生命的结尾,久到她彻底接替老师的工作成为新的机械改造师,久到她在那天晚上如上天的礼物一般,遇见了带着小人造人而来的堕落种们……
奇妙的缘分让她在横跨十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在巴别塔星港上窥见了从前的商会少爷、现在的星际监察者艾伦的通缉令,也让她在那家酒水店里,看到了那尔迦新王轻声说“我接受”的盛景。
那天,属于骨头脸的身份消失了。
也是那天,格蕾丝换上了从前的衣裙,提着自己的行李匆匆离开,前往奎克帝国,期待着这场跨越数年的重逢。
她终于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她的……小珍珠。
这天的上午,提前抵达邀请函地点的珀珥就那样靠在格蕾丝妈妈的怀里。
两个人像是寻常的母亲与孩子一般,坐在温暖的客厅里,脚边跑着闲不住的小狗,然后断断续续,话家常一般聊着他们彼此错过的过去。
格蕾丝说了很多她作为机械改造师的趣闻,珀珥分享着他在那尔迦帝国得到的照顾与爱意。
只是,当格蕾丝听到她的小珍珠拥有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的“子嗣”时,这位眼角生有细纹,但却保养极好的女士有些惊讶地“呀”了一声。
因为珀珥说,他们总喜欢亲亲抱抱他。
——在妈妈面前,小珍珠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格蕾丝揉了揉珀珥的脑袋,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瞳中闪烁着岁月沉淀下了然与睿智的光,单是从珀珥的描述中,她便能听出来这群“子嗣”对小珍珠的喜欢……
不,应该是爱,是很深很深的爱,那或许是超越人类所拥有的感情的最深极点。
但也只有这样的爱意,才能让曾漂泊不定的珀珥感受到安心吧。
格蕾丝犹豫了半秒钟,最终决定将这些爱意交由小珍珠自己去发现——
如果那些“子嗣”足够优秀,或许会让她迟钝的小宝贝开窍,懂得情爱的滋味;如果那些“子嗣”做不到……
有那么多人一起宠着、爱着小珍珠也是极好的。
上午的闲聊与亲昵后,格蕾丝和珀珥享受了一顿美食。
格蕾丝的手艺很好,每一份餐食都是珀珥喜欢的口味,即便是在精神力重新成长、食欲比以往增多的情况下,珀珥还是不小心吃撑了。
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耳朵、钻到了格蕾丝妈妈的怀里,被这位优秀的女士揉着脑袋,轻声叮嘱了几句。
饭后,珀珥和格蕾丝漫步在郊区的树林里,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狗雪顶。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等消食得差不多后,格蕾丝满怀一种期待的心情,将珀珥领到了她为他布置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带有珀珥喜欢风格的房间,里面的一切是格蕾丝亲手布置,并逐一实现的。
即便她曾被亲生儿子架空了权力,即便她曾在自由星域死里逃生,即便她褪下华服、戴上面具手套,随着恩人兼老师的老机械师干贵族们瞧不起的职业,但刻在格蕾丝骨血里的教养与审美从未消失过。
她把这座无数遍期许过珀珥到来的别墅打理得很好,她清晰记得从前相处中珀珥的一切爱好,便也努力将这些细节展现在房间里的每一处,试图为自己的孩子创造出最好的一切。
珀珥喜欢这个房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格蕾丝,说:妈妈,我很喜欢。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珀珥换上了格蕾丝为他准备的睡袍,光着脚钻到了柔软的被窝中,怀里搂着布偶和小狗雪顶,有些困倦地同格蕾丝道了午安。
格蕾丝则低头吻了吻珀珥的额头,哼唱着歌谣,注视着她的小珍珠沉入梦乡。
我是幸运的。
格蕾丝这样想到。
一场午睡,一份睡起来的小甜点,以及格蕾丝与珀珥同样热衷的花园活动——
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修剪花枝、一起逗着小狗雪顶玩,一起将盛放的蔷薇、玫瑰插在玻璃瓶中,做出最漂亮的搭配。
至于珀珥带来的那束百合花,则被格蕾丝放在了客厅的最中央,她说,这是这座房子里开得最美的花。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郊外的暖光一寸一寸下落,裸露出天边大片橘红色的微光时,珀珥有些不安地攥着手指,偏头看向窗外。
格蕾丝手里拿着珀珥的小斗篷,温和地问道:“是要准备离开了吗?”
珀珥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只是咬着下唇,有点委屈巴巴地望着格蕾丝。
格蕾丝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珀珥的腮帮子,她吻了吻珀珥的额头,音色里充满了安抚,“是舍不得妈妈吗?”
珀珥:“……嗯,舍不得。”
可怜巴巴的,看得格蕾丝心脏发软,有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她帮珀珥系上了小斗篷的领子,又一次抱住她的孩子,低声道:“放心,我会在你身边的,不过……”
格蕾丝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珀珥鬓角边的碎发。
“乖珍珠,你先跟着你的子嗣们,等妈妈处理完剩下的问题,妈妈去那尔迦找你好不好?”
珀珥问:“妈妈要处理的问、问题,难不难?”
需要他帮助吗?
格蕾丝:“不难,很简单的。”
当她的灵魂被珀珥重新充盈力量后,格蕾丝想,她也是该解决一些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