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异兽身体巨大、神经迟钝,暴怒之后横冲直撞的杀伤力巨大。
但在寻常情况下,他们与远古时代的那尔迦人大多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因此冰川猛犸并不在白银种的猎杀名单之内。
阿斯兰很清楚,这一带本不该有暴怒的冰川猛犸,它们既然会成为混乱中的一部分,只能是某位复生白银种有意引导的过程。
后知后觉感受到精神力上威慑效果的冰川猛犸逐渐歇了向前冲的力道,它们强壮的四肢缓缓后退,长鼻向上发出模糊的嘶鸣,似是迟来的惊恐与畏惧。
不多时,这群过于笨拙的大家伙拥挤着向后,让开了冰谷内的道路。
那时候,原始形态下的阿斯兰本来是想去找珀珥的。
这种恶劣的环境,再加上复生白银种尚不明确的态度,如非特殊,阿斯兰根本不打算离开小虫母的身边。
——即便他知道,或许愈发得到成长、坚强的小虫母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照顾自己的能力,可阿斯兰并不认为这会与自己的担忧冲突。
至少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他能及时出现在珀珥的面前,这就足够了。
但往往意外永远比计划更先到来。
前脚冰川猛犸才匆匆退去,后脚阿斯兰就撞上了正好陷入狂化状态的暗棘——
即那头原始形态更为巨大、生有一双暗红色复眼的苍白色怪物,同样也是此次复生白银种内部暂时的领导者。
暗棘很凶,也很野,曾仗着自身实力为非作歹,性情难测到了极点。
他是白银种战神所有学生里最强、也最屡教不改的那一个,如果上面没有阿斯兰的压制、管教,恐怕暗棘将野得没边。
疯狂,野性,狠辣。
这些都是可以用于描述暗棘的词汇。
作为最难搞的刺头,哪怕暗棘被阿斯兰无数次用武力镇压、被打断愈合速度极快的四肢,他依旧会睁着那双充满阴沉与恶意的暗红色眼瞳,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着这头白银狮王挑衅、动手。
——他就像是一个对生命与疼痛缺失敬畏感的恶兽,是非狂化状态下都足以令人苦恼的疯狗。
数千年前的远古时代,落在暗棘身上的打没有一份是白挨的,某种程度上他也是阿斯兰最头疼、最不待见的疯狗崽子。
还是不记疼的那种。
但不可否认,暗棘在任何一个异兽战场中,都是最能配合白银种战神战斗节奏的那一个——
他从阿斯兰身上学到了很多,他具有阿克戎直觉性的战斗本能与天赋,兼具洛瑟兰甚至其他白银种善战善思的优势。
在其余白银种经受狂化症折磨,而主动向阿斯兰祈求死亡的时候,只有他——只有暗棘,他拒绝死亡,并且试图与狂化因子硬抗,复刻属于阿斯兰身上的奇迹。
但暗棘性格深处的偏执与恶劣令他失败了。
失败的结果是他陷入另一种更加疯狂、失控的病态境地,暗红无光的复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恶欲,疯狂又黑暗,似乎纠集了世界全部的负面情绪,然后试图将身边的一切破坏殆尽。
暗棘是最后一个走向死亡的,而他也是唯一一个阿斯兰出手主动进行处决的。
那是一条养不熟,且随时可能会被狂化因子侵蚀的疯狗,是一个无法维持平衡状态的不定时炸弹。
而今,在那场由珀珥掀起的巨大雪崩之后,阿斯兰遇见了已经陷入狂化的暗棘。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就像是大自然内的领地战争——
年轻的雄狮冲着那强壮的雄狮挑衅,呲着利齿、发出咆哮,然后凶恶十足地冲了上去,沉静克制的狮王因为本身所肩负的重担,也必须迎接战斗。
因此,阿斯兰所能做的就是再一次寸寸打断暗棘的筋骨,让他暂时从狂化症中脱离,亦或是再一次杀死他,冰封于雪原之下。
这场凶烈十足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
最终的结果是暗棘落败,被阿斯兰用菌丝拖拽在后方,即便他重伤到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行动,可暗棘依旧睁着那双暗红色的复眼,嘶鸣着在暴风雪中挑衅阿斯兰——
【老师,你已经陷入狂化症了,对吗?】
正如暗棘所说,当阿斯兰彻底压制暗棘体内狂化进程的那一刻,曾在白银种战神体内蛰伏了数千年的狂化因子,也随之骤然暴起。
战斗、血液、情绪……每一个都是导火索。
大抵是因为压制得太久、太狠了,于是它们反噬时的威力也更加巨大。
于是,当阿斯兰体内狂化因子肆虐膨胀之后,他险些失控到直接咬断暗棘的脖子。
以一种更加残忍、血腥的方式。
可是那一刻,某缕离体的菌丝却在朦朦胧胧的感知中,传来了一道似乎被风雪吞噬大半,却温柔又坚定的声音——
“……阿斯兰不会死。”
“我会救他。”
“会千千万万次地救他。”
那声音如荒漠中的甘泉,浇灭了阿斯兰神经、灵魂深处咆哮、肆虐着的,名为疯狂失控的丑恶烈火。
也是因为那道声音,苍白色怪物把那即将咬断同类咽喉的锋利獠牙,一寸一寸远离,只留下了几个冒着滚烫血水的血窟窿。
即便那时候已经陷入狂化风暴的阿斯兰无法辨识出那道声音来源于谁,可他就是知道,他应该压下疯狂,千千万万次地压下疯狂。
……他还要越过暴风雪,去找那颗流落于北地雪域的小珍珠。
宛若鬼嚎的剧烈暴风雪之下,险些被压抑数千年的狂化症吞噬的阿斯兰,为一句“千千万万次地救他”,而重新捡起了代表着“理智”的底线。
或者说,那是他克制、约束自己而后天形成的,安全词名为“珀珥”的本能。
于是那天,白银种那纵向裂开的口器,一寸一寸从暗棘的脖颈上远离,同时用身后的银白菌丝将重伤的同类交错拖拽着。
那时候,阿斯兰的思维已经是混乱的了。
狂化因子与理智疯狂打架,精神力内部撕裂般的剧痛一次又一次重复,骨刺在这一刻生长到最狰狞的地步,似乎所有的反应都在告诉阿斯兰——
你应该接受狂化因子的侵蚀。
你应该接受自己最凶残、丑陋的模样。
但是,那温柔又坚定的话,却又无数次将阿斯兰从疯狂的边缘拉离,让他于混乱浑噩的意识中,紧紧握住那零星如细微丝缕的清明。
更是如本能一般,以狂暴的精神力回应了来自远方的、那委屈巴巴的呼唤。
苍白色怪物的精神力从那遥远的暴风雪中,带回来了某种稀世珍宝。
一个散发着甜香的珍宝。
此刻,行径在前方、思维混沌的阿斯兰并不理会身后那过充满恶意的嘶鸣。
他只抬起吻部,嗅闻着暴风雪下过于冰冷混杂的空气,隐隐在这片冷寂中捕捉到了有些熟悉的甜香。
好甜……
好熟悉的味道,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呢?
阿斯兰的复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
随后他的速度步伐忽然快了起来,想要去看看精神力带回来的“战利品”。
这片茫茫白雪中,很快,白银种敏锐的五感便令他捕捉到了气息来源——
那是一片平坦的小雪坡,前不久同时被他和虫巢物质的精神力到访过,积雪周边荡漾出一片如水波般的痕迹,而在这痕迹的最中央,则蜷缩着个单薄的身影。
苍白色的怪物歪头,他暂时忽略了身后拖拽着的同类,只悄无声息地上前,同时低下那过于巨大的头颅,嗅闻着雪地间忽然出现的小家伙。
这对于他来说确实太小太小了。
怪物的鼻息滚烫,喷洒出来的热气拂动着那散落在雪地间的银白色发丝,在灰蒙蒙的空气里隐隐流动有润泽的微光。
很漂亮。
原始状态下的阿斯兰有些看呆了。
他就那么僵立在原地,就好像能一直一直看下去似的。
不远处,暂时被压下狂化症,喘息发沉、四肢均被打断的暗棘撑着那被阿斯兰险些撕咬扯断的脖颈,于浓郁的血腥气中艰难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