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里紧紧搂着一只长耳朵的灰兔子玩偶,绒毛被蹭得微微发皱,和他身上外套一样,透着一种柔软。
保镖下意识要上前,裴寂青抬手止住。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男孩齐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男孩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动,而他就那么站着,像一株安静的小树苗。
小男孩声音细细的:“可可出来找阿姨。”
“你叫可可是吗?”裴寂青唇角微弯,笑意清浅却温柔,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手背,那触感柔然:“名字真好听。”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中年女人匆匆奔来,她额角沁着薄汗,眼底盛满未散的惊惶。她一把将可可搂进怀里,手臂收得那样紧:“阿姨不是说了就出去一会儿吗?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可可没有回答,只是把小脸深深埋进女人的肩窝,柔软的额发蹭过对方颈侧,像一只归巢的小雏鸟。
那中年女人抬眼瞥见裴寂青身后肃立的保镖,神色顿时拘谨起来,嘴角牵起一个歉意的笑,眼角细纹里堆着小心翼翼的惶恐。
“这孩子胆子小,”她将可可往怀里拢了拢,声音压得轻软,“平日从不会这般唐突。”
裴寂青摇摇头,目光落在孩子发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上:“很可爱。”
可可不情愿地被抱走时,忽然挣动着要下地。原来是一只蜗牛正慢悠悠爬过湿润的鹅卵石,雨后阳光在它爬过的痕迹上镀了层晶亮的银线。孩子蹲下身,小皮鞋沾了泥泞也不管,只专注地跟着蜗牛挪步。
住院部廊下的紫藤花开得正盛,投下的阴影里,裴寂青看着可可,住在此处的人非富即贵,他不由轻声问:“可可的家人……是生病了吗?”
中年她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阴翳。
“我从小带着可可的,”她嗓音忽然哑了几分,目光飘向远处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那倒没有,只是这里……更适合可可住。”
这里是疗养部,很安静。
可可被中年女人牵着走远,小小的身影在长廊尽头转过时,还不忘回头对裴寂青挥了挥手,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与乖巧,让人心头无端发软。
裴寂青站在原地,突然抿紧了唇,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指尖在衣料上微微收紧。
回到病房后,他忍不住向护士打听起那个孩子。
护士压低声音告诉他:“那孩子是个私生子,听说家族不肯认,就一直养在这儿。”
话语里带着几分唏嘘,又藏着些许窥探到秘辛的微妙兴奋。
“就他和那个保姆在这里吗?”
“生他的Omega几年前就消失了,”护士的声音更轻了,“这孩子被带出去过,据说哭闹得厉害,最后只能又送回来。”
“可怜。”裴寂青轻声道。
护士却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的笑:“要说可怜,那孩子住的可是顶级套房,几天的花销抵得上普通人半年工资,身边照顾的人手都配了三四个。”
她整理着手中的病历本:“这世上,有些人连不幸都比别人金贵。”
裴寂青心想,私生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接纳的,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隐晦的沉重,像一是赝品,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流通,又觉得仍有一丝价值不能被丢弃。
或许某天,这样的小生命会成为利益天平上的一枚砝码,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完成一次冰冷的交换。
两日后,他再次与可可不期而遇。
孩子抱着那只灰兔子玩偶,站在走廊拐角的阳光里看他,裴寂青偏头露出一个笑朝他招手,一来二去,他们渐渐熟了。
照顾可可的宁仪阿姨看见可可靠近裴寂青露出惊讶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裴寂青这具身体正在孕育生命的缘故,连信息素都带着温软,让敏感的孩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可可主动牵起裴寂青的衣角,蜷缩在裴寂青身旁安静地翻绘本,可可指着绘本上一家三口的Omega角色说:“爸爸。”
沈晖星想来这孩子没见过生育他的Omega或者Beta。
两天后的一个午后,裴寂青在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无意间撞见了岑岳安将可可搂在怀中,额头轻轻抵着孩子的额头,手指摸着小孩的后脑,素来凌厉的眉眼此刻柔软得像融化的初雪。
可可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爸爸。”
裴寂青瞳孔微颤,原来那个总是与沈晖星针锋相对、连目光都带着锋芒的军官,竟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
这里没有觥筹交错的浮华光影,没有衣香鬓影的虚与委蛇。裴寂青才真正看清岑岳安的容貌——不是想象中军人惯有的那种刀削斧凿般的硬朗,而是带着几分清隽的俊逸。
他的眉骨生得极好,鼻梁的线条利落却不显粗犷,下颌的弧度反倒透着一丝文人般的秀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像两泓冻住的寒潭。
可可原来是他的私生子。
岑岳安垂眸注视孩子的模样,把所有的锐气都收敛殆尽。
他恍惚想着,若是沈晖星见到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否也会卸下那身冷硬,用同样珍视的目光凝视这个小小的生命?
思绪飘得太远,待他回神时,花影间已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岑岳安抱着可可站在不远处,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冰冷的审视。阳光在军装徽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晃得裴寂青忍不住眨眼。
“......我不会说出去的。”裴寂青听见自己的声音散在带着花香的微风里。
与岑岳安的那场相遇纯属意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裴寂青脊背发凉,大概如果不是碍于沈晖星Omega的身份,岑岳安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永远闭嘴。
果然,翌日清晨,医院走廊便再不见那个抱着灰兔子玩偶的小小身影。
岑岳安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个字都裹着寒霜:“我不希望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否则,我也不会让裴先生的丈夫好过。”
裴寂青点头,视线却忍不住追随着被抱走的孩子。可可趴在岑岳安肩头,柔软的小手朝他挥了挥。
或许是岑岳安注视可可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温柔,在裴寂青心里种下了一粒微弱的希望。
他决定服最后一次软,他握着保镖递来的手机,电话接通时,裴寂青刻意放软了语调,字句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老公,你还在生气吗?”
可沈晖星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给出的回应像一盆冷水浇下:“你不是需要静养吗?那就多住些时日吧。”
裴寂青不死心,又拿出往日里最惯用的亲昵称呼:“老公,你回去一个人在家就不觉得冷清吗?”
沈晖星:”我住军部。”
四个字,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所有退路。
裴寂青垂下眼睫,在心底默默盘算。
他知道自己骗沈晖星的何止这一桩,总归是对不起了,让他慢慢脱敏总比一下子来个大的好,坏人就坏人了,没走到离婚的时候一切都好说。
孩子的事终究要摊开来说的。小生命正在腹中一日日成形,跟悄然鼓胀的芽苞,终会迎来无法遮掩的绽放。
说到底,沈晖星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这道坎无论如何都要跨过去。
“老公,我知道我对你说了谎......”裴寂青停顿片刻,“但那都是因为太爱你了,那些谎言......都是善意的,我明白你现在不愿见我,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到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