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他成了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犯人。
路远寒眉头紧皱,下意识睁开了眼。
他的视线聚焦几秒,看到自己坐在某种质感紧实、像是铺着真皮的墩子上,而周围空间狭小,从墙壁到他脚下的地面都是一片浓重的鲜红色,它们并不平坦,表面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像是器官内隆起的瘤块。
血红色的审讯室中,一颗脑袋大小的肉结代替了蒸汽灯,在不断往下渗着液体的天花板上充当着发光物,让路远寒得以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除了那些散发着臭味的墙壁以外,他面前还有一个怪物。
由于对方背光而立,被笼罩在阴影之下,路远寒并不能看清它的面貌。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一圈,很快,路远寒就发现那是一个没有手脚,也没有动物特征的圆柱体,它由各种腐烂的物质堆砌而成,最外层的肉已经彻底衰败,褐色的脓液融化而下,犹如簌簌落雪。
直到路远寒醒来,它都表现得非常平静,若不是属于脸庞的地方还在微微颤动,他就要以为这是一尊肉做的雕塑了。
眼下的情况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路远寒神情微变,就在失去意识前,他还在鳄鱼区的深水下不断挣扎,就算被湖底怪物吞噬了,又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他尽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的起伏,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迹象,纵然如此,那个看守着他的怪物仍察觉到了变化,只见肉糜颤动的幅度倏然加大,几片断开的组织落了下来,露出底下一张黝黑的嘴。
那张嘴没有牙齿与唇瓣,比起用于进食、交流的器官,更像是在肉块下挖出了一个窟窿,能够从中倾泻出滚烫的气息。
从嘴巴裂开又合上的表现,路远寒判断出它正传达着什么信息。
“伙…计……?”
从那瘆人的窟窿中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艾尔·普奇,路远寒立刻有了判断。他前不久才播放过录音设备里的内容,记下了这位前员工的名字,当然不会忘记对方的声音。只不过面前的怪物声音艰涩,说话时仿佛隔着层什么东西,听上去缓慢、怪异,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的、名字……是什么?”
怪物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路远寒没有开口。正式进入爬行动物区前,格尔严肃声明,实验体不会与工作人员交流,不要回答它们的一切问题。
虽然眼下的怪物不属于鳄鱼、蜥蜴、闪鳞蛇中的任何一种,但谁也无法保证它是否在实验体的范畴内,路远寒并不打算回应对方。
在听到前任巡查员的声音后,他就紧盯着怪物的面庞,视线不断游移,试图从那些蠕动的血肉中辨认出一点人类具有的特征来,却以失败告终。
只是有着近乎相同的声音的话,还不能断定它就是艾尔·普奇。毕竟路远寒自己也有用于伪装他人的异物,让他能够完美模仿医生、巴蒂……每一个被幻影拓下身份的人。
然而怪物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他毛骨悚然。
“你从、执行部,沦落到这里来。对吗?”
路远寒猛地停下了呼吸,就算这个怪物真是艾尔·普奇,那人还没有死,以这种诡异的状态维持着生命,也不应该知道他一个后来者的身份,要是实验体的话,就更没有获取外界信息的途径了。
疼痛感没有让他清醒,但这种被别人打探着隐私的感觉却如附骨之疽,让他完全处在了一种警觉的状态下,就连脖颈都浮现出了青筋。
说完那句话后,发颤的肉怪就停下了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路远寒,观察被问话者的反应——假如它有眼睛的话。
路远寒仍然没有说话。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任凭对方以怎样一种愤怒、失望,甚至悲痛欲绝的情绪提问,都没有给予它任何反馈。
路远寒能感觉到,怪物正在不断向他靠近,那阵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从它体表滴下的黏液落在了他大腿上,还带有让人嫌恶的温度。
简直像要贴到他身上一样。
或许是路远寒岿然不动的反应太过于无聊,怪物终于不再朝他逼近,只是口中仍然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机械的问题。
路远寒逐渐拧紧了眉头,不知道过了多少个问题以后,它的话变得颠倒无序了起来,像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听上去只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恐慌。那种感觉就像……有双猴子的手正在敲打着键盘,无限持续下去,它最后能敲出世界上任何一本名著,甚至是莎士比亚全集。
这种微妙的情绪不断汇聚在内心,就像给车胎打气一样快速膨胀,让他胸膛逐渐起伏,牙尖也情不自禁地将下唇咬出了血。
“——够了!”
路远寒下意识喊出了口。
直到此时,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他才发现那个怪物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滩蠕动的血肉在地板上起伏着。而他的座位旁充满了潮水般黏稠、湿润的痕迹,能明显看出,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束缚着他双手的绳子脱落了。
路远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打量着审讯室内让人压抑至极的环境,神情莫辨,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随即走向了正对着他的那道门。
这道门并没有锁,路远寒推开它的时候,敏锐地感受到了天花板上那盏“灯”的注视。
审讯室外是一条肠子般的走廊,同样延续了血肉建筑物的风格,覆盖着绒毛的肉壁在地板上铺开,甚至还在不断收缩、蠕动,就像商场里输送货物的一条履带,将停在原地的路远寒往前推去。
路远寒观察到,走廊上没有其它房间,即使他保持不动,很快也会被送到隧道尽头。
隧道的尽头会是什么?
第145章 亲爱的饲养员(10)
跟路远寒的设想截然相反, 走廊尽头没有恐怖的怪物,也没有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门。
他被传送到目标地点后,靴尖下蠕动着的地面就停了下来, 灯光明亮, 竟然将这里照得颇为整洁。
——如果忽视那面墙壁的话。
厚墙为密闭的空间划上了终点,路远寒抬起头,看到墙面上攀附着一个隆起的团块, 通体透红的覆膜下还有液体荡漾, 簇拥着那个犹如羊水中的胎儿的东西。以它为中心, 无数条伸展的血丝向外蔓延而去, 占据着墙体的每一个承重点, 将这个神秘、恐怖,不可描述的存在锚定在了上方。
那颗庞大的卵正微微起伏着。
路远寒下意识想要后退, 身体却定在了原地。他垂下视线, 看到自己的指尖泛起了不正常的灰紫色, 而在他手边不远处, 竟然有一个沾血的工作台, 上面放着把锤子。
那把锤子相当眼熟,使用补给点的时候,路远寒就曾在柜子侧面看到过这个趁手的工具。
路远寒之所以没有拿走,是因为他不想违反实验室制定下的规则, 没想到离开麋鹿区后,它竟然再一次诡异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锤子、血肉、墙上之物,种种毫无关联, 却又隐约给人不详预感的东西出现在一起, 沉默地投来注视, 强烈的暗示性呼之欲出, 让路远寒喉咙干涩,不由得攥紧了指节。
倏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内心响了起来。
“使用它。”
“使用它。”
“使用它。”
那道声音听上去毫无温度,就像在下指令一样,却有种难以违抗的强制性,让路远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向了放置在身侧的锤子。
他的指节触碰到冰凉的握柄,熟悉工具般摩挲着每一寸柄身,将锤子攥在了手中。尽管能看到掌根下锋利的锤头,漆黑的手套,路远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的躯体完全变成了别人操作的角色,就像一个任凭调遣的员工。
他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
“靠近它。”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假如说上条命令中的“它”指的是锤子,而路远寒现在要靠近的,自然是墙上那逐渐生长着的怪胎。或许是因为两种意志正在不断争夺着身体的主导权,他面庞上的肌肉剧烈颤动,时而扬起微笑,时而沉下脸色,像一个神情阴鸷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