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里, 你都做了些什么吧,为实验室当牛做马,累得遍体鳞伤, 甚至还捡了这么一个不明底细的玩意……你是来做慈善的吗?”路远白说道。
年轻的巡查员走到小怪物旁边, 用鞋尖挑起它的尾巴,态度轻蔑得就像在处理一具标本。
对于他说的这些话,路远寒无从反驳。
毕竟他们本就是同一人的化身, 路远白说出的只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而已。只不过作为他性格上有缺陷的那一面, 路远白的行为更加大胆、毫无顾忌, 也更不按常理出牌。
尽管口腔中遍是湿漉漉的血味, 但路远白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身上减压病的症状有所缓和, 究其原因,有很大概率是他体内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被完全唤醒, 正以惊人的速度调动造血干细胞, 对衰竭的器官进行着修复。
路远白弯下腰, 从地上捡起了刚注射过的针管, 顺便将他嫌恶的生物也一并拎了起来, 放进置物车中。
那种滑腻的触感在指尖下掠过,就像被小动物的舌头濡湿了掌心,让他眉头越拧越紧,隐约有些克制不住牙痒痒的冲动。毫无疑问, 他对小怪物没有一丁点好感,路远寒或许会留着它,作为后手, 但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饲养员。
路远白陷入了纠结的情绪中。
现在就吃了它, 还是再忍忍呢?毕竟这东西长得实在猎奇, 粗糙干硬的鳞片让人难以下咽, 作为食物的口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但要就这样放过一个可疑分子,他内心嗜杀的欲望又无法得到纾解。
望着从置物架上露出的尾巴尖,路远白神情微妙地变化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动手。他转而摆弄着金属盒子,试图打开那个浸水的装置。
作为高级研究员,赫伯特在装置表面设计了一种加密方式,那些金属片是可以被人为拧动的,而不同的转向对应着内里的机芯所在。
路远白按照手记上所说,将盒子横转半圈,再顺着纵轴旋转一周,最后按下突起的结构。
只见尘封已久的装置在他手下轰然打开,露出了里面放着的一管冷冻液体。作为抑制剂,它的模样倒是无甚可奇,就和实验室常见的试剂没有什么区别,然而离开低温区后,附着于金属表面的制冰物正在逐渐融化,骤然升起的雾气让路远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恐怕撑不过三天,它就要失效了。
“啪!”
路远白按下手掌,金属装置在他面前再次合上,将抑制剂封了起来。
他的头脑非常清晰,虽说抑制剂已经到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放下警惕,毕竟从赫伯特记载的内容来看,整个实验室就是为了培育“它”而存在的,自然不会容许银杏——这个没有人权的临时工,破坏他们长久以来的伟大成果。
换而言之,拿到抑制剂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了实验室的对立面。
路远白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处在实验室的监视之下,那个机械音又会不会发布命令,要他将手上的危险物品立刻销毁……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在乎,对于死到临头的人生毫无紧张感,他拉下潜水服,心不在焉地想:
看来这份工作又不用干了。
好消息,他不需要接手路远寒没完成的任务,再去下一个实验体所在的区域了,坏消息,上头可能正在拍桌子震怒,商榷着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处置他。
可以的话,路远白希望他们尽量采用一种柔和、平缓、人道主义的灭杀方式。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际,路远白已经踩着置物车冲了出去,金属滚轮在他的重量倾轧之下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压坏。无论如何,他并不是颤巍巍垂着爪等死的小白鼠,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陪着那些实验体一起葬在地下。
从广播装置下飞驰而过的时候,路远白伸手比了根中指。
下一秒,骤然响起的机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路远白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他们果然能监测到实验区域内的情况。
就在此刻,玻璃下水波荡漾。
通道四面的扩音装置都在快速震颤,格尔的指示紧促而又不容置疑,声线昂扬,仿佛带着一种没来得及清洗的血腥气:“临时专员银杏,请立刻放下手中物体,返回实验室上层,接受检查!”
“重申一次,立刻放下物体,返回实验室,接受检查——”
路远白刚挑衅过实验室的权威(尽管他并不认为对方能看懂这个侮辱性手势),现在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行事。
他没有停下脚步,快如疾风地贴着地面滑了过去。
路远白的大脑飞快运作着,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能返回实验室上层,那里很可能已经有重兵把守,就等着他一头撞上去自投罗网。同时,也不能待在具体的工作区域,那些地方同样被应急设施覆盖于其下,可以实施无差别打击。
现在看来,他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找到一个死角,一个没有被实验室管控到的灰色地带。
路远白不禁想道,什么地方符合这种条件呢?
他面前摆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前往昆虫区,但实验室要是请调执行部的精英小队,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过来,让路远白无路可走。另一个则是乘升降梯,下到更深处的极地区,那里地广人稀,就连活着的实验体也没有几只,更不用说应急设施了。
更重要的是,路远白记得副秘书长曾经叮嘱过,底下是总部机密性最高、同时也最不容有失的深度收容区,让他不要乱跑。
他能否据此推测……只要想办法闯到下面去,就能触发深度收容区的报警机制,瞬间引起整个总部的注意呢?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
但路远白面前只剩下了这个选择,他没有任何停顿,在通往升降梯的路上疾驰,引起了广播中一阵越发刺耳、像要将他震聋的噪音。警示灯全部熄灭,霎时间亮了起来,它们转为红色,预示着这地方即将迎来一场充满鲜血的变革。
那阵动静惊到了栖息在水中的实验体。
它们中的一些发生了暴动,正狂躁不安地四处冲撞着同体,更多的怪物则聚集而来,将脑袋贴上了玻璃管壁,一双双恐怖的眼睛张望着外面的情况,想要找到引起这场剧变的幕后黑手。
到底是谁,造就了灾难的开端?
路远白当然没时间回应它们的疑惑。置物车的滚轮在地上摩擦出了一路火花,放在第二层的小怪物险些被颠下去,好在这人还记得要护好抑制剂,及时伸手扶好了架子,顺带着也就没有让它倒飞出去。
连接着水生区的大门就在眼前,路远白纵身而出,比置物车先一步抵达了感应区域。他没有用银杏的那张工牌,而是拿出了赫伯特的身份凭证,事实也证明了这样做确实极有先见之明。
路远白知道,恐怕在他拒绝听命的一瞬间,实验室就将他的权限给停了。
但升降梯应该还能用,毕竟所有上下行线路的控制权属于总部,也就是说,生物工程部要是想停用某一部升降梯,得先向上面进行申请。
高级专员的权限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用,大门甚至没有一秒卡顿,就向着旁边快速打开,让已经将麻醉枪上膛的路远白蹿了进去。要是有人出现在他视野中,他会立刻开枪——即使是兽用麻醉剂,射进一个人眼球、口腔、心脏等脆弱部位时造成的伤害也足以致死。
好在实验室的人还没有下到D3层来。
路远白推着车冲进了升降梯中,按下前往最深层的键钮,他带血的指纹印在了上面,顺着厢壁快速流下,就像一个触目惊心的记号。
随着那阵轻微的失重感落下,升降梯带着他开始了逃亡。
狭窄密闭的空间之中,路远白垂下视线,将工作服拉到了顶部,让自己的身体完全被衣物紧密地裹在其下,不露出一丝缝隙。
紧接着,他又戴上了潜水头盔——毕竟他没有携带任何防寒设备,就要孤身前往极地区,而那里的气候相当恶劣,路远白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减少热量流失。
下降耗费的时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久一些,厢门打开,路远白将他需要的所有设备、物体都带在身上,检查无误后,才跨出升降梯,从极地区的入口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