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总该露出破绽了吧?
幽灵阴恻恻想道, 然而无论他怎么打量, 面前人确实是加西亚·安东尼奥的模样, 就连一根头发丝的毛病都挑不出来。
除了温度下降以外, 路远寒并没有感到自己的身体受幽灵影响, 显然对方失去那具作祟的盔甲后,并不能直接对他造成伤害。他垂下视线, 端起加西亚平时那副轻佻而又漠然的笑意, 开口说道: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也是, 毕竟你终日都在这座阴冷、潮湿, 简直像是老鼠洞一样的书库里待着, 怎么可能对府上其它地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是我问错人了。”
正如他所想,伯爵府的少爷经不住一点刺激。
幽灵霍然停下盘旋,怀有恶意的视线隔着一层烟雾望向了路远寒的眼睛:“放肆!作为曾经的主人, 我当然知道自己家发生过什么事,倒是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一个人闯上门来, 也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伯爵府表面的平静下确实隐藏着某种危险, 路远寒有了判断, 只是这种危险到底蛰伏在何处, 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幽灵显化的一双手穿过路远寒的发丝,似乎对这象征着荣耀的金色颇为留恋,只是两秒过后,这种情绪就转为了彻底的嫌恶,就像是望着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我要杀了你!”
“冷静点,哥哥。”
路远寒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他顶着加西亚的脸叫出了这个称呼,让愤怒的幽灵不由得一怔,然而少爵阁下那张脸固然年轻美丽,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或许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可以将这座书库都烧了,想必你这个地缚灵也会跟着一起陪葬吧……现在你还想忤逆我吗?”
除了严刑拷打,他还有很多让人就范的手段。
早在路远寒开口之前,从背后悄然垂下的触手已经帮他把提灯拿了起来。那盏灯现在被他拿在手中,里面的煤油微微晃动,似乎随时都会迸溅出来,将附近的书架烧成一片火海。
他的威胁称得上有效,那个幽灵再怎么心高气傲,也被路远寒一副毫不怕死的态度震住了:“你真是个疯子!”
路远寒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早在西奥多·埃弗罗斯时期,他就被别人用恶魔、疯子、狂犬等充满羞辱性的词汇痛骂着,自然不会觉得对方所言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路远寒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幽灵拉开了距离:“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幽灵用颇为复杂的视线打量着他,随即转过了身,示意路远寒往上层看:“不是我不告诉你,但泄密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想魂飞魄散……你要是想探究背后的真相,就上二楼那道门后看看吧。”
路远寒顺着对方的话望去,发现书库上层隐蔽的角落里有一道门,它被掩盖在鳞片般逐渐排开的架子后,毫不起眼,若是不仔细观察片刻,还真难以发现那里有一道门。
看来伯爵府的秘密就在那里了。
要想抵达书库上层并不困难,问题在于他是否能触碰背后的真相……谁能保证这个幽灵说的就不是谎话?
路远寒玩味地摩挲着灯把,指节一下又一下轻敲着金属外壳。望着自称安东尼奥的幽灵,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对方逐渐浮现出的杀意,没有再停留下去,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接下来倒是一路顺畅,直到抵达异种生物区域,路远寒都没有再碰上任何危险。
有缉察队在背后提供样本,在异种生物的搜集、研究与利用方面,没人比得过伯爵府。这是书库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分区,仅是不同种类的生物图鉴,就罗列了数个书柜,顶上还挂着帝国自然科学协会颁发的各种奖牌。路远寒翻看了几本后,就按照加西亚的记忆一直走到了头,在某座书架前停下了脚步。
为了防止自己无法找到,离开之前,那位少爵阁下特意在书架的边角上做了划痕,还在日记簿旁边放了一本关于隆莫奇斯山脉的民俗学笔记。
确认过这些线索后,路远寒的指节抚过书脊,从中抽出了他想要的那本日记。
“5月7日
我将那只瘸腿的兔子活着剖开时,那些身份低贱的孩子表现出了恐惧、嫌恶等情绪,聘请的老师看起来也难以接受,但那不过是我的一只宠物而已,它病了,我就替它找到病源。
我处置自己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
父亲说我不是怪胎,而是天赋异禀,还让亲卫队将那些背后议论我的人都拖下去杀了,鲜血洒了那个骑士一身,他却跪在我面前请示,漉漉而下的污水将地毯都弄脏了,实在是让人倒胃口。”
前面的笔迹显得稚嫩,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路远寒对加西亚的少年时期不感兴趣,简单阅读过后,他就翻到了后面,从一行又一行记录着伯爵府生活的墨痕中快速提取着有用情报,倏然间,那双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11月18日
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总部每年都在送最新研发的药物来,他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有时候,我望着他的脸像是坏死的树皮一样融化,往下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让整个房间都渗透着膏油的气味,不禁思考起眼前的到底是怪物,还是那个和蔼可敬的父亲。
他说,加西亚,你前面那些孩子一产下来就是畸形胎儿,他们当中最长寿的也没能撑到三十岁,而你却年轻、优秀,没有受到遗传病的折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书中这一页夹着张微微泛黄的画像,路远寒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发现背景像是在伯爵府的客厅。
画面左边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腰背挺直,梳着英气而又俊美的发型,看起来有些漠然,而在加西亚旁边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性,那人宽厚的手掌揽在他肩膀上,想必就是那位神秘的伯爵了。
隔着那层面具,路远寒无从窥探其下到底是怎样容貌可怖的一张脸。
只是那张面孔看上去无端有些邪性,波顿·安东尼奥并没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他面具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绘制这张画像的人,深邃的视线仿佛透过纸页落在了路远寒身上。
路远寒微微挑眉,将画像重新盖在了书下。
“12月31日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们本应在府上为他举办一场隆重的宴会,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见人了。
父亲将自己紧锁在房间里,甚至不需要仆人给他送上食物和水,即使是我和姑姑也被拒之门外,只有总部派来送货的那批人才能见他一面——遗憾的是他们匆忙赶来,最后能回去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将蛋糕和贺礼端了上去,然而父亲并不在他的房间中,无论哪里都找不到他的下落,我从地下室一直搜到了阁楼,最后在书库后面发现了那道暗门。
推开门后,那里的空间偌大得让人心惊,墙壁由通天直上的书架围砌而成,每层架子上都摆满了卷帙浩繁的禁书,随便流出去一本都能让人被架上断头台。
我带来的灯光太过微弱,在那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根温热、黏滑的藤条抚摸上了我的脸,我抬起头来,才发现父亲就在墙上,他的身躯仿佛和旁边那些书架融为一体,遍体血肉像是铺开的地毯一样占据了整面墙,无数根系从父亲身下蜿蜒而出,我无法从那片肉林中分辨出他的器官,只能听到心脏搏动的声音——噗通、噗通!
父亲曾经象征着安东尼奥的耀眼发丝已经脱落,松弛的眼睛和嘴唇挂在那张脸上,似乎随时都会顺着颌骨滑下来。
我不由得往后退去,却意外碰到了什么东西。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旁边散落着一地骸骨,那些死人的皮肉像是被猛兽啃咬过,到处都是惨烈的痕迹,有些身上披着缉察队的制服,有些则满头金发,小指骨上戴着属于安东尼奥一族的戒指……看来父亲的后裔不全是因为得病而死,还有一部分被他吃了下去,化作自身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