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到的骨头在我脚下碎裂,那道声音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垂下头望了过来,黑暗中骤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被鬣狗的鼻尖闻着味道,他说——加西亚,是你吗?
我没有应答,只是转身离开了那里。
别人都尊我为少爵阁下,安东尼奥家万中无一的继承人……当真如此吗?
我并不清楚父亲是否还具有作为人类的理性,知道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他已经隐隐有些癫狂了,这副模样确实不适合为人所知,所以我为伯爵府立了一条新规矩,禁止任何人进入书库,违者杀无赦。
我必须离开,绝不能沦为他的食物。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将蛋糕倒进了下水道中。老鼠们簇拥而上,那些饥肠辘辘的畜生很快就将巧克力和奶油撕成了一地碎片,顶着隆起的腹部撑死了。刚生的小鼠从尸体下爬出来,还很孱弱,却用爪子捧着温热的血肉大快朵颐,对于父母的死亡毫不知情,流露出一种漠然的残忍。
我想,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路远寒垂下视线,从厚实的书页间取出了一把略有磨损的钥匙,事到如今,它将被用于打开哪道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第207章 烈火无情(23)
原来消失的伯爵就藏身在这座书库中。
路远寒神情莫辨, 他现在已经拿到了上层密室的钥匙,只要推门而入,就能见到长久以来控制着缉察队的那位统治者。
然而从加西亚的记述中不难看出, 波顿·安东尼奥已经彻底化为了怪物, 甚至有几位曾经的少爷小姐都死在他的腹中,要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去,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想到这里, 路远寒将那把钥匙收好, 转身从楼梯走了下去。
这一次幽灵倒是没有再阻拦他。
离开书库后, 周围的环境就变得明亮了不少, 只是没有一个下人敢在伯爵府擅自跑动, 因此走廊上非常寂静,只有路远寒走过去时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 里面那件束着腰身的衬衣略显单薄, 让少爵阁下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就在路远寒从窗边经过的时候, 一阵风骤然吹过, 他下意识伸出了手, 将簌簌飞进来的黑影攥在掌中,打量着这个夜访伯爵府的小物件。
那是一只机械信鸟。
路远寒对它的构造并不陌生,因此他用指节敲打了两下弹簧,轻而易举就从它的腹部取出了未知者送来的密信。
上面的内容颇为简洁, 路远寒推断出,发信者应该是伊蒂丝夫人一派尚未清剿完的余孽,对方禀报了西奥多·埃弗罗斯之死以及火种攻下总部的情报, 请求伯爵府出面解决这件事。
遗憾的是这封信没能送到夫人那里, 就被叛军首领拦截了下来。
看来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
路远寒随手将那封密信揉成一团, 他拢紧指节, 机械制造的信鸟在他的力道下逐渐扭曲,最后脖颈断裂,从淌着机油的喉管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咔嚓!”
这封信成为了让他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路远寒披上了外套,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侧身躲进了一处墙角后。他看到总是跟在伊蒂丝夫人手下做事的管家停在贵宾休息室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管家来这里干什么?
路远寒提起了警惕,通过对拉蒙·弗斯特的精神控制,他共享了对方的视野,看到管家微微俯身,极有礼貌地说夫人请他过去一叙。
“好,我这就过去。”
在他的控制下,拉蒙·弗斯特拔下输液管,整理好自己的着装,跟着管家走了出去,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异常。
这种控制范围可以覆盖到整个伯爵府,因此路远寒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而是转身去了厨房,亲自动手煮了锅牛奶羹。伊蒂丝夫人注重护肤养颜,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只是这些事以往都是交给下人去做的,少爵阁下洗手做羹汤,还是史无前例的头一次。
然而他动作流畅,加入的白糖也放得恰到好处,并没有发生什么情况。
半小时后,路远寒将蒸好的牛奶羹倒入碗中。
他在餐点表面洒上糖浆,与此同时,拉蒙·弗斯特已经走到了夫人的卧室门前,他控制着骑士俯身行礼,自己则端起那碗牛奶羹,微微低下头吹去表面的热气,转身走了出去。
那道身影就像一阵虚无缥缈的雾气,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在了卧室门前。
路远寒停下脚步,透过门板下的缝隙,能隐约听见伊蒂丝夫人吩咐拉蒙·弗斯特的声音:“……卡德利安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我怀疑总部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去一趟,查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显然,夫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即使路远寒伪装得再好,也无法将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
“笃笃!”
路远寒倏然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夫人的回应后,他就端着牛奶羹走了进去。直到此时,路远寒仍然维持着加西亚那副风度翩翩的做派,他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男人,眉头略显惊讶地一挑,微笑着说:
“是我打扰到姑姑了吗?”
“没有。”伊蒂丝夫人转头望来,面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子,那张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温情,“我要他做的已经嘱咐完了,不过你怎么过来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随着话音落下,她微微皱起了眉,瞥了一眼还待在房间中的骑士,甚至不需要伊蒂丝夫人开口,拉蒙·弗斯特就已经识眼色地退了下去。
“毕竟难得回来一次,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才想着为姑姑做一份您最喜欢的牛奶羹。”
路远寒和骑士擦肩而过,他垂下眼望着伊蒂丝夫人,将牛奶羹递了过去。
不出意料,伊蒂丝夫人接过了碗,并未对他表现出任何警惕。她用勺子舀起少量牛奶羹送入自己口中,片刻后才赞叹道:“加西亚,你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朦胧灯光下,那人眼中闪着毒蛇般阴冷的光,然而伊蒂丝夫人低下了头,并没有看到这一切。
那份牛奶羹促使人胃口变好,她尝了小半份,正要放下碗勺,却倏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伊蒂丝夫人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身体像是痉挛般剧烈颤抖着,浓黑的血水从她唇下喷出,尽数倾洒在那乳白色的胶体上,显得尤为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伊蒂丝夫人大感惊骇,她能确认自己的身体最近没有出问题,然而那股钻心的痛楚充满了整个胸腔,温热的血液不断顺着喉管上涌,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像是雕塑一样毫无反应。
见状,伊蒂丝夫人瞬间反应过来——是加西亚!他在那份牛奶羹中下了毒。
霎时间,无数想法从她心头闪过。
伊蒂丝夫人的神情骤然沉了下来,作为统管着缉察队总部的高层之一,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甚至怀疑起了眼前人是不是加西亚·安东尼奥,那个她熟悉的侄子,同样也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儿子。
“您怎么不喝了,是哪里不合胃口吗?”
路远寒忽然开口,虽然是征询意见的口吻,他的手却紧攥住了伊蒂丝夫人的胳膊,就像是猛兽一样让人难以抗拒,原本盛着牛奶羹的碗脱力滑了下去,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啪!”
锋利的碎片飞溅而出,割开了伊蒂丝夫人睡衣下的脚踝,痛感让她一个激灵,那具身体内竟然迸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帮她挣脱路远寒的束缚,朝着卧室外跑了出去。
“……来人!亲卫队!”
伊蒂丝夫人一边逃窜,一边扯着嗓子喊叫,她已经能确定那人并非加西亚,而是顶着少爵阁下身份混进来的歹徒。
然而整条走廊都寂静无人,除了亲卫队,就连平时伺候着伊蒂丝起居的下人都不曾出现,就仿佛那些人全部背叛了她,背叛了伯爵府,将她扔给了那个身份不明的恶魔……又或者他们都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