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将报道反复读了数遍, 却没能从中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列维·霍奇森教授对此也束手无策,能派上用场的就只有追踪仪和那枚停在九点一刻的怀表, 没人知道瑞德殿下接受改造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路远寒视线冷峻, 微微放松肩膀往后靠在了驾驶座上, 此时, 他想点上一支烟蒂咬在唇间摩挲,就像西奥多·埃弗罗斯曾经做的那样,靠着尼古丁释放出压力,可惜的是他没有烟——黑撒斯伯爵阁下的十指修长、白皙,仿佛是为了创作艺术而生,没有一点被烟熏过的痕迹,而他当然不能违背原主的习惯。
装甲车已经在岩壁下停靠了片刻,路远寒解开安全带,起身离开了驾驶室。
他面色漠然地扫过眼前的场景,那些科考队员无一例外,全部被绑在了后座上,除了列维·霍奇森教授和医疗官,而且绳结绑得非常有技巧,从根本上遏制了犯人挣脱的可能。
那么是谁做了这种事,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最开始是詹姆斯·伍德,其次是他那些同伴,路远寒下手颇为讲究,从不会让目标提前察觉,直到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不仅全身僵直如石头,就连嘴巴里也塞了封口用的布……唯有开饭的时候,路远寒才会将布团取下来,极有耐心地一勺接着一勺轮流投喂每个人,就像是照顾实验用的小鼠。
“你个狗娘养的!”詹姆斯起初骂道,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样做的下场。
对方动作一顿,毫不犹豫地将肉汤泼在了他身上,紧接着用还散发着热气的勺子捅进他受伤的那只眼睛,将里面的血肉搅碎成了一滩糊状物。
直到汤痕干涸,詹姆斯的惨叫才停了下来。
路远寒虽然已经离开缉查队,却没有忘记曾经的审讯手段。红恶魔亲自下场,那些性情凶狠的退伍军人被他驯得服服帖帖,犹如一群打断了腿的野狗,沁出的津液浸透了封口布,让他们只能靠着鼻腔艰难地呼吸。
无论是将他们放出去作为诱饵,还是留着以后再吃,这些肌肉健壮的人都能派上一定用场。
只不过路远寒管理他们的手段堪称残忍,以至于旁边的列维·霍奇森教授看得眉头紧皱,望着溅出的血挪远了一步。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要能完成任务,使用任何手段都是被陛下默许的,否则也不会有一个又一个背着无数桩血案的影臣,他们的职责就是以绝对忠诚,替帝国摆平所有不适合放在台面上的事。
让列维·霍奇森教授感到头痛的是,科考队员死亡的数量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若是死伤一个两个也就算了,问题是整支队伍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其中还有韦斯利·汉密尔顿这种财阀出身的硬茬子,那位世袭爵位的上司能高枕无忧,而他就要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住汉密尔顿集团的怒火了。
对于霍奇森教授的担忧,路远寒懒得过问。
离开塞诺阿的第三十八天,他们终于抵达了骸骨王座,此时装甲车的燃油还剩下一半,那些被绑起来的队员也饿得饥肠辘辘——因为詹姆斯·伍德前天刚顶了嘴,作为惩罚,他们已经有数个小时粒米未进,皲裂的嘴唇下流出了血。
路远寒懒洋洋垂下视线,追踪仪显示,他要找的那个人就在此处。
整辆装甲车跟着他一起伏在断崖边缘,路远寒抿起了嘴,唇瓣下似乎还残留着沙砾的腥涩。隔着充满划痕的玻璃,他看到那具巨兽遗骸矗立在雷暴中央,就像被钉死在了天地之间一样,宏伟得让人不敢侵犯。
很可惜,他今天就是来侵犯的。
所谓王座,实际上是某种远古生物不完整的头骨陷落在了沙地之中。
从高处往下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上千根嶙峋骨刺,它们极为蛮横地交错成了尖锐的拱顶,而每一根骨刺表面都嵌满了雷电纹路,像是树根,又像是花盛开的痕迹,若有液体砸落在表面上,瞬间蒸腾起的不是水雾,而是某种深紫色的电弧,仿佛波光粼粼,将整座建筑都笼罩在了那种微微晃动的光影之下。
但这还不是全部。
数以万计的骸骨堆叠成了金字塔状,那些骨头仍未死去,路远寒亲眼看到一根断裂的胫骨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转而钻入了王座底部的窟窿,让人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每当悬在高空的闪电骤然劈下,所有沉睡的骸骨就同时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阵怪异的、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仅如此,还有数头捍卫着王座的怪物踱步而行,它们高大的身躯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雷光闪动之时,那些猛兽背部的突刺就会向着王座输送电流,刹那间,所有缝隙同时迸发出耀眼的蓝光,就像一颗正在呼吸的巨大心脏。
路远寒知道,这就是那个埋藏着秘密的地方。
要想解救出瑞德·维尔尼亚,他势必得下去一趟。那些看守者的嗅觉非常敏锐,装甲车压根没办法靠近,那意味着他只能带上几个队员,尽可能轻便地潜入其中。
霍奇森教授和医疗官当然是首选,因为他们在路远寒的掌控之下,但他还需要一个力量强悍的人携带武器,权衡片刻后,路远寒解开了其中某个雇佣兵的绳子。
他给对方提供了一整箱午餐肉罐头。
那人属实饿得太久,见到点荤腥就忍不住狼吞虎咽,连跟同伴交流都顾不上了,眼睛全然盯着面前打开的罐头。
队员噎到的时候,路远寒非常善解人意地递过了一瓶水,对方接过就喝,却没想到他在里面下了透明触手,那无色物质顺着微微颤动的喉管爬了进去,没用两秒就夺走了那人身体的支配权,将其奉到了路远寒手中。
这样一来,他就不需要再担心有人背叛了。
“呜……呜呜!”詹姆斯·伍德浑身作颤,他似乎在用眼神传递着愤怒,质问那个同伴为什么要投入施暴者麾下,但从始至终,对方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态度驯服地朝着路远寒走了过去,就仿佛那人牵着他的缰绳一样。
很好,路远寒不禁想道。
他现在有三颗听话的棋子,或许其中代表着列维·霍奇森教授的那一颗不是完全顺从,但至少勉强够用,而接下来的行程,他就要靠手下寥寥无几的棋子打出绝杀了。
从断崖下到底部耗费了他们不小的功夫,起始位置太高,攀援装置的长度不够用,因此每隔一段就要固定落脚点,再重新往下抛绳。
其他人倒还好说,那个背着武器的队员就遭殃了。远高于平均工作水准的负重让他步履维艰,身型在寒风下不断晃动,用于固定的螺丝滑落,他的鞋底陡然摩擦过那处突起的岩壁,队员险些摔了下去……好在他们共用着同一根钢丝绳,路远寒仅是绷紧胳膊,就将对方整个人吊在了半空中。
狂风吹干了他一脸惊魂未定的冷汗。
好在那个队员背着的武器没出什么事,否则不需要底下巡逻的猛兽,路远寒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噩梦。
即使已经落到崖底,他们和王座之间仍有一段距离。沙砾正簌簌飞掠,摩擦得人面部生疼,他们越是靠近那具骸骨,就越忍不住为它的恐怖庞大而感到一阵惊悸,即使是整支车队开进来也无法填满头骨下黝黑的眼洞……那座骸骨城深邃、幽晦而又不可名状,看起来就像魔窟,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个人,多少只飞禽走兽死在其中。
但他们别无选择。
行动者此刻面临的恐惧、压力都不及前面那人威慑感的十分之一,汗水刚从额角沁出来就已经落地,风沙滚滚,将他们的身型掩盖在了那阵浓雾下,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影子。
“踏踏……”
那些守望者正在附近逡巡,已经能听到兽蹄奔过沙地的声音,它们粗重的喘息逐渐逼近潜行中的几人,黑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让路远寒停下脚步,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
其余人跟着他一起顿住了动作。
就在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后,那阵低沉的喘息戛然而止,察觉到的那一刻所有人汗毛倒竖,仿佛那些可怕的怪物已经潜伏在了他们背后。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