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一声枪响,绷断了他脑海中那根弦。
紧随着那发打破僵局的錾银子弹,一轮银白的月影笼罩此处,瞬间雨势冻结,千万滴流水静止了一样悬浮在空中,众人脚下的地面凝成了寒冰,路远寒顿时感到零下低温的空气灌进鼻腔,将他的心肺都冻僵了。
厚重的冰面之上,无数铁骑赶到了现场,他们力量强悍,披着月光照耀下圣洁的戎装——那是属于缉察队的制服。
除了那轮悬在空中的银月,缉察队还有高手,一圈又一圈闪着幽光的禁纹从地上浮现,控制了这片区域的力场,难以承受的重量压着所有人的双腿,仿佛要将他们碾碎成泥。
在强权之下,路远寒根本动不了一根手指。
他无力地看着缉察队从面前走过,将那些人带了下去,铁律处决的枪响一声接着一声,激起沉重的回响,血雨飞溅,尸体瘫软倒地,随即从地面上裂开巨大的缝隙,无边的黑暗吞吃下那些死人肉,又重新归于沉寂,将缉察队屠杀犯人的痕迹清理得极为干净。
路远寒紧咬着牙,竭力反抗着施加在身上的强压,他知道以缉察队的手段,处理完那些布莱顿家族的私兵,就该轮到他了。
“哒,哒哒……”
重靴踏地,审判的脚步声朝他走了过来。
路远寒颤抖着跪在地上,用尽浑身力量,才颇为艰难地抬起了头。缉察队的态度竟显得很恭敬,一颗盛在花瓶中的人头被捧到他面前,那两瓣鲜红的嘴唇张合几次,朝他开口说道:
“奥斯温·乔治,你果然很有本事……要是放任你成长,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黑区至关重要的掌权者。可惜你不该招惹布莱顿,那个家族不是你现在能得罪的,就算你杀一千一万个他们的家仆也没用,除了缉察队,现在没人能够帮你。”
无需任何人提醒,路远寒也能猜到对话者的身份,一个身居高位,同时能掌控缉察队的女性,除了伊蒂丝·安东尼奥,再没有其他选项。
“夫人……您有什么目的?”
每挤出一个字,路远寒就要咳嗽出血,在他剧烈的反应下,破碎的脏器混杂在喷出的涎水中,殷红如注,溅得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你很聪明,去帮我做一件事,我替你解决这些麻烦。”
那张嘴微笑起来。
路远寒眼前一片发黑,脑海里嗡嗡作响,全靠极为坚韧的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在缉察队的审视下昏厥过去。
伊蒂丝夫人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只断断续续地接收到了一部分内容:“……不过你要抛弃尊严,抛弃从前的身份与人生,只做我手下的一道影子。”
“如何,你能接受吗?”
第50章 黑帆暗涌(1)
地海之上, 千丈高的浪涛激荡,在无边暗域上掀起可以杀人的飓风,狂暴的海水席卷着一切生机, 海浪沉重地咆哮着, 在夜幕掩盖下悄然酝酿着未知的恐惧。
而在疾风骤雨之中,正行驶着一艘钢铁航船。
在这片神秘海域,那艘蒸汽装置驱动的机械船也渺小得像是一颗浮尘。翻滚而下的黑水仿佛通往深渊, 船身随着波浪不时颠簸起伏, 喷着高温白汽的管道中传出铮铮巨响, 一下接着一下震颤, 似乎随时会被海上无情的黑夜吞没。
船上灯光闪烁, 在浓重如雾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
水手们紧握着船舵,不时将视线投向怒涛翻涌的海面,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怪物从深海中跃出, 将船上无数人的血肉吞进巨口之中。
海风呼啸, 刮动着桅杆上高涨的渔帆, 也吹起一缕飞扬的黑发。
忽然, 一道幽幽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从海底升起,随着黑浪腾空,隐约可以看到那巨大而恐怖的身躯,正朝着船底疾驰而来。
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顷刻间,死一般的寂静在船上蔓延开来,所有人屏住呼吸, 唯恐引起那庞然大物的注意。但那危险的影子缠上涡轮急旋的叶片, 像一张无形的密网迅速覆盖了整座船舱, 散播着源自深渊的气息。
“轮机长!加大马力!”
大副在甲板上怒吼着。
黢黑的触手已经攀上了栏杆, 将金属制造的轮船拖着往海水中倾覆而去,甲板上的货物摩擦着地面,轰然撞上船舱,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船上的发动机倏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滚滚蒸汽推着轮船竭力往前冲去,试图摆脱海面下那些狰狞的触手。浪涛激昂,船尾迸起一片片飞溅的水花,那海下猛兽却如影随形,紧跟着轮船的航迹。
直到一个神秘人从高处翻身而下,扛起重炮,朝那黑水里开了一枪——耀眼的白光在海上炸开,威力极强,触手们惨叫着缩了回去,随着狂风四散而逃,将海上短暂的平静还给了这一艘航船。
他们死里逃生了!
船员们终于恢复了呼吸,凝结的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被海风刮过,带起一阵让人浑身打颤的寒意。
汽笛之下,轮船按着原定的航线行驶。既然危险已经解决,那手持重炮的人也就不再开火,他漠然转身,高大的身影被黑色风衣裹挟,一步一步朝着船舱内走去。
“感谢长官大人出手!”
“您太厉害了……”
“指挥官阁下,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船员们争先恐后地从甲板上挤了过来,无数张嘴谄媚地嚷嚷着。他们口蜜腹剑,唾液横飞,阴毒而狡猾的视线无一例外落在了那个被称为长官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轮廓看上去很年轻,却有一双神秘而深邃的眼睛,黑中透蓝,望进去似有海浪翻涌。而在他下半张脸上,则被金属覆盖,套着一副造型奇特的重铁面罩,就像拴猛兽专用的笼嘴,年轻人也因此得到了“疯狗”的外号——当然,他们只敢在背地里这样叫。
那位长官脚下一顿,偷窥着他的水手们顿时惊恐地散去了。
他是审判,亦是怪物,没有人想被那双刀锋一样冰冷的眼睛盯上。鬼知道这位指挥官在用餐时慢条斯理,每样食物只尝一口,手握刀叉在餐盘上一下一下摩擦着,是不是想吃人了。
上次靠岸时,这名空降指挥官被派遣到了船上,一来就接管了治安部,拥有着与船长同等的权力。
传闻中他有着一个怪异的癖好,每隔两天,就要放下舢板在海上跟着船飘一段时间,直到几个小时后才重新登上船板。为此,有人说他双眼通红,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也有人说他能徒手撕开活人胸膛,看见他手上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总而言之,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在狂暴海上,让人恐惧的力量才是硬通货,船员们敬畏着这位长官。
他们默念着那个名讳:西奥多·埃弗罗斯。
休息室内,年轻人脱下外衣,露出一身遍是狰狞伤痕的肌肉。他遭到围杀时落下的伤势太重,即使接受了最高等的药物注射,情况也不见好转,他在强大的自愈力下硬撑着,才一点一点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打开面罩,点着了一支海上特有的卷烟,将烟蒂咬在唇间,略微神经质地用牙尖吮磨着那张草纸。
它的原料是罗刹草,一种具有上瘾性的植物,盛产自西西弗岛,能够缓解海上航行带来的疲惫、焦躁、精神狂乱等后遗症,被往来的船只运输走私,已经成了流通黑市的软黄金。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烟雾在他鼻腔内缭绕,顺着血管深入脑髓,如同一声接着一声轻缓的叹息,抚慰了路远寒略显躁动不安的情绪。
他不再紧绷着身体,脖颈上涨起的青筋也渐渐平息了下去,让这张脸恢复到了那种游刃有余的优雅。路远寒将重炮放在一旁,摘下手套,随意地坐在了床上,他刚才握久了武器,指尖还隐隐有些发麻,现在正一段一段舒展着指节,随着咔哒轻响,僵硬的血液重新活泛了起来。
而在他脚下,躺着一具畸变的尸体,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储备粮。
探索船在海上航行,要是遇上风暴、礁石或者深水下的怪物等不可控因素,十天半个月无法靠岸也是一件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