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让手下继续检查情况,自己则揭开帘幕,走进了船长的营帐,凭借敏锐的直觉,将见到的物品都翻找了几遍,最后从枕头下找到了赫菲的日记,以及她亲手绘制的畸变物图册。
不得不承认,赫菲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不但将各种猎奇的怪物画得栩栩如生,似乎随时要跃出纸面,底下还有一行又一行批注,详细地记录着它们的栖息地、弱点和应对方式。
这是赫菲作为猎魔人的思考,亦是她在海上航行数年,总结得出的经验,路远寒捧着书看了片刻,就能知道这本图册的价值。
他放下畸变物图册,转而去看那本日记。
“4月27日,晴,今天又是没有雷暴的一天,感谢所有人!雇主非常慷慨大方,拿到赏金后,我将康斯坦丁号重新送去维修厂,现在可以说是鸟枪换炮,媲美那些顶级商队的豪华游轮都不为过,真想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到底谁才是海上之王!”
“5月18日,小雨,我最终决定前往冥府之路,大家都很支持我,欧斯曼这家伙一向很狡猾,他说这是航海时代的大势所趋,我们是时代的主角……哈哈,真是甚合我意!
我相信,我们最终会满载而归。”
“10月4日,阴,老亨利因黑死病而离世,我不得不下令焚烧了他的尸体。
他是为数不多跟着我从霍普斯镇到海上的人,临死前老亨利跟我说,他的亲人不多,如果有一天能回去,希望我能将他的遗物带给伊凡。我记得那孩子,虽然是他表姐的儿子,却跟老亨利在感情上很亲近,对他极为崇拜。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跟我们走上同样的路。”
比起图册,赫菲的日记要厚实得多。
为了节省时间,路远寒迅速浏览了几篇内容重要的日记,就将其翻到了最后。不过他没有想到,能在赫菲笔下看到关于伊凡的过往……队长常年在海上待着,难道就是出于这个缘故?
他收起多余的想法,将视线投向了最新写下的一篇:
“……
不知为何,将那个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年轻人带回营地,我有种很不详的预感,这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不、事情或许比我想象的更糟糕,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这座岛,宴会结束以后,我这样问大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他们的表情很茫然,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攫住心脏的恐怖——”
笔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剩下的内容被一片新鲜的、似乎刚涂上去的血痕覆盖,殷红的巴掌印下,记述者用极其错乱的大字写道:“不……不不不不!那人是个疯子,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必须、必须放弃这里!”
被那强烈到可怖的情绪震慑着,路远寒眉头微微一跳,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合上日记,将它和畸变物图册重新放回枕头下,转身走了出去,将还处于昏厥状态的欧斯曼叫醒,让他看看营地,面对冷酷无情的现实:
“你看,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你所说血流成河的场景,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随着话音落下,路远寒望向了那个被怒火侵蚀的年轻人,对方却并没有给予他回应。
欧斯曼满面怔然,在地上瘫坐片刻,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冲进了篝火中,在众目睽睽下被烧成了一个火人。惨叫声持续了片刻,欧斯曼七窍冒烟,畏惧着那耀眼的红光,没有人敢靠近他,银白幽灵号的众人围了过来,只能在远处注视着他癫狂的行为。
很快,他们看到在高温炙烤之下,欧斯曼竟然像是一截烧着的木头,随着骨关节处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从头到脚都开始湮灭,极为诡异地化成了漫天黑灰,
死灰飘飞,被平地刮起的狂风卷走,短短数秒后,彻底消失不见。
——就像世界上从未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第80章 沉默号角(11)
欧斯曼惨烈的死状在每一个人心上覆盖了浓重的阴霾。
对于康斯坦丁号众人离奇的失踪, 他们并没有在营地内翻找到任何线索。
就算路远寒不说出真相,从机工死去,到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怪状, 也能让海盗们自然而然地推断出:这座岛上存在着某种力量, 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在那神秘恐怖、操纵着规则的现象面前,无人能够生还。
他们在营地内整顿好两支队伍,列出伤亡名单以后, 就准备返回银白幽灵号。
那名水手倒是走运, 不用再麻烦其他人扛着他哥哥的尸体。
他拆下某座帐篷, 制作成简易的裹尸布, 极为小心地将机工已经僵硬的身体放了进去, 用扛在肩膀上的绳索拴着袋口,气喘吁吁地在队伍后拖着一个死人。
在处处充满诡异的氛围下, 所有人都急着想要回到船上。
他们行进的速度飞快, 就如一支疾驰之箭, 水手跟不上大部队的进程, 因此就成了累赘。他紧盯着脚下的地面, 不时能听到从前方传来的闲言碎语。
“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没了家人……”
“不过我倒是有点羡慕他,长官阁下对船员一向出手阔绰,他靠发下的抚恤金都能洗手上岸, 从此过上天天抽烟喝酒的好日子吧?”
“嘘!他虽然走得慢,但不是没长耳朵……”
“那又怎样,实话实说而已, 能当上海盗的哪个没杀过别人的家人, 早该想到有遭报应的一天!”
水手紧咬着牙, 默然垂下了视线。
此刻, 地上的影子似乎成了蜿蜒而出的血痕,和他内心的想法一样痛苦、错乱,充满了愤怒。就算有再多抚恤金,又有什么用?西奥多阁下的本事再大,能救回一个已死之人吗?
不知不觉间,浓雾下岸礁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若隐若现,如同一道象征着希望的号角。
“我们回来了!”
队伍中已经有人高呼出声。
那庞大而熟悉的舰身在波光粼粼下看上去如此耀眼,让人极具有安全感,路远寒即将登船,让属下们先走一步,自己则清点着船员的数量。他微微侧过头,看到医生站在银白幽灵号船头上,似乎正等着他们归来。
在那耀眼的灯光下,他的衣角随风飞扬。
鉴于水手还拖着一具需要收殓的尸体,同伴们纷纷为他让路,让这个可怜人先走上通道。
路远寒回过头,正好瞥到了裹尸布下隐隐发黑的面庞,不过那张脸看上去再死状可怖,似乎也没有从他面前一步紧接着一步走过的活人怨气深重。
只是那人把头埋得太低,路远寒自然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水手猛然抬头,面上满是绝望之色,极其愤怒地望着路远寒,拿出不知何时藏在怀中的匕首朝他捅来。两人的距离太近,就算路远寒想要反应也来不及,锋利的金属刃穿透温热皮肉,又捅得极狠,几乎直插他的肺腑,血在一瞬间溢了出来。
在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下,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行凶的水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捅了人,嘴唇极为颤抖地张开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均以失败告终。他满手殷红,而路远寒已经垂下视线,朝他望了过来。
“啊……真是的。”
那轻飘飘就如羽毛的声音带上了一分不耐。
水手还僵硬地怔在那里,路远寒已经攥住了他的指节,紧接着拔出插在腹部的刀,将它咣啷一声极为沉重地砸在地上。
在所有人视野当中,西奥多阁下似乎发怒了,随着他手臂上的血管一根又一根诡异地蠕动,压抑已久的焦躁感瞬间被引燃。他摊开掌心,反手拧下了水手的头。
——在那猛烈的力道之下,拧断人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水手的眼睛微微瞪大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应声落地,几秒后滚下台阶,而路远寒面无表情,正用纸巾擦着溅了满手的鲜血。
因为擦得太慢条斯理,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轻微的神经质。
至于腹部流血的伤口,则被他下意识忽略,路远寒侧过身体,整个人就像一座高塔,遮盖了往下方落去的灯光,让银白幽灵号船下的众人不得不在那片阴影中费劲地仰着头,听他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