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号的船长,那个叫赫菲的人说岛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该相信她吗?刚才情势紧急,还没有彻底搜查营地,万一她说谎了,骗了我们怎么办——要知道,无意义的同情只会害死人。
现在想想,不应该留下任何东西。”
他口中最后一句话,赫然指的是那两本笔记。
希望就在眼前,没有人想要折返,然而死在路远寒手上的人就像一个血淋淋的警示符,提醒着他们反抗的下场。
在路远寒的注视之下,所有人只得顺从地转身、上岛,按照那条熟悉的路线往营地行去。
岛上的雾气似乎更浓重了,但比起这个,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前面带路的长官阁下。他就像适应了这片幽邃的黑暗一样,不需要思考,仅靠那野兽般的直觉,就能分辨出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最快到达目的地,而且他的判断无一例外——全是正确的。
他们甚至比返回岸边的时候更快,就看到了康斯坦丁号的营地。
“滴答、滴答……”
从路远寒指缝中渗出的血液一滴又一滴落在了地上。
他面色凝重,望向了那片篝火照出的区域。
尽管早有预感,但吸引来的噬血兽数量还是让路远寒不禁眉头一跳。那些怪物正密密麻麻地潜伏在帐篷周围,看上去幽影横生,无愧于它们“地上游”的称号,就如深水之下聚集的鱼群,几乎占领了整座营地。
浮动的火光之下,那些阴鸷而恐怖的面庞随时都会融化一样。
路远寒打量着怪物,无数双眼睛同时也望向了他——身上聚集着如此多充满恶意的视线,他的灵性近乎要炸了!
潮水般的怪物面前,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路远寒退后半步,悄然用手势示意其他人举枪上膛,紧接着扛起重炮,顶着其强大的后坐力轰出一发怒号的炮弹,火光纷飞,揭开了这场厮杀的序幕。
炮火落在兽潮中央,轰地一声炸开,瞬间掀起了足以烤熟怪物肉的冲击波。
在那震慑性极强的威力之下,血雾弥漫,尚有行动能力的噬血兽们一拥而上,愤怒地朝着银白幽灵号的众人扑了过来。枪响声激烈地此起彼伏,路远寒指节滑动,冷静而从容地下了命令:“列队!开枪——”
路远寒前面杀了几次噬血兽,现在对于如何克制它们已经称得上顺手。
他整个人飞跃而出,如同一架高速运转着的战斗兵器,径直冲进了兽群中,手下的锯肉刀撕开一张又一张鲜血淋漓的肉皮,任由温热的血水泼了他满身。
失去了黑暗的掩蔽,这些怪物甚至没有路远寒一人恐怖。
他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哼唱着:
Oh, the shark has pretty teeth, dear
And he shows them, pearly white……
枪声落地,在那悠扬悦耳的旋律之下,路远寒展开屠杀,局势向着他们这边靠拢,很快,营地内的怪物就被他清理得寥寥无几。被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这些野兽似乎也知道害怕,惨叫着转身就跑,被路远寒逐一追杀,然而基数太大,到最后还是放跑了几条漏网之鱼。
路远寒停下脚步,极有耐心地捡起被钢刀贯穿胸膛的尸体,微微垂着头,用修长有力的指节剥下它们的皮毛。
When the shark bites with his teeth, dear
Scarlet billows start to spread
在他的余光当中,路远寒注意到,其中一只受伤惨重的噬血兽朝着营帐逃去,剩下的则四散着钻入了黑暗深处。
他神情漠然地招了招手,让海盗们处理剩下的尸体,对于那些还在微弱喘着一口气的,直接开枪处决。而路远寒自己则走进了赫菲的帐篷,捧起对方的日记,之前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已经被他满手血污覆盖,从封面到书脊、内页,处处都往下淌着红水。
路远寒翻开了笔记。
在那湿漉漉的殷红之下,只能勉强看出些指节的轮廓,他翻过一页,紧接着两页、三页……遗憾的是什么新内容都没有搜索到。
好吧,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路远寒面无表情地合上日记,将它和图册一起放进风衣的置物袋中,带走了整个营地最有价值的两件物品。
或许是还留有一丝同为猎魔人的情分,他并没有像海盗该做的那样,烧杀抢掠,只是让手下带走了较为完整的噬血兽尸体。毕竟怪物死了,但它们身上的皮毛、骨头、血肉等成分还可以作为有价值的材料。
众人满载而归,再次返回岸边,路远寒正准备向银白幽灵号鸣枪示意,让船上的人过来接应,忽然神情一变,率队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起头,将视野尽可能放得更远、更清晰,看到医生手中端着枪,正神情严肃地站在主舰前方,里面似乎装填了麻醉剂,枪口略有起伏地震颤几下,调整好位置,紧接着瞄准了下方的路远寒。
——他要干什么?
被海上最信任的同伴用枪指着,在那一瞬间,路远寒并没有感到恐惧,涌上心头的只有无边的疑惑、愤怒与不解。他再怎么都想不通,医生为什么会背叛自己……银白幽灵号上任何一个人出卖他,路远寒都不会意外,除了医生。
他们出自缉察队,任务相同,利益一致,本该是最默契的搭档才对。
“你疯了吗?”
抢在扳机扣下之前,路远寒高喊出声,不可置信地问道。
面对这位长官,医生手下动作微妙地一顿,嘴唇张开又闭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两秒后,他的声音从狂风呼啸中隐隐传了过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吧!”
我现在怎么了?
被医生如此一提醒,路远寒神情略显迟钝地低下了头,视线聚焦几次,才发现身上吊着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怪物皮,而是一张质感细腻而柔软的人皮,赤色下露出小片纹身,正血淋淋地朝他微笑。他手上则提着漉漉淌水的发丝,目光向下,也就看到了康斯坦丁号上某人的头颅。
难道刚才斩在刀下的并不是噬血兽,而是赫菲等人?
路远寒的大脑维持了几秒空白,事实面前,他仍在下意识地否认。
但他那时在营地中看到的确是一张又一张畸变扭曲的面庞,若非如此,那些属下为什么会配合他杀人,总不至于一切都是他终于精神病发,幻觉作祟……
自己的幻觉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去,才发现身后跟着的众人都颤巍巍垂下了头,浑身冷汗直流,不敢和路远寒对上视线,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看来真正让他们感到害怕的并不是如影随形的杀机,而是这位死神阁下。
“你——好好睡一觉吧!”
就在这时,随着医生冷酷无情的声音落下,麻醉弹终于朝着路远寒身上飞射而来。考虑到对方可能存在的抗药性,医生下的剂量极为猛烈,只要扎进路远寒的胸口,就能让他立刻失去意识,任由他人摆布。
路远寒自然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他猛地闪身,隐隐泛光的针管擦着肩膀打在了岸上,玻璃管壁砰地一下炸裂,里面的麻醉气体逸散而出,看上去就如绿水荡漾。
察觉出那雾气的危险,路远寒当即攥着鼻尖往旁边逃去,他表面上还在冷静、敏捷,甚至是有条不紊地进行闪避,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刻,他的思绪极为混乱,犹如万马奔腾。
不对,事情肯定有哪里出错了……医生分明是同伴,不仅托付了信任,还对自己的精神症状极为了解,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极端措施?路远寒不禁想道,自己又不是那个冷血暴力的2号,需要时刻提防,等等!
我不是2号?
路远寒面上的神情倏然定住了。
刚才杀人时的触感还在他指尖上流动,鲜活得如同一阵潮水。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忽然想起了记忆片段中被覆盖的一部分,随着他剖开脑海,探究到底,隐约有无数纷飞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惊雷、舱室,面露惊恐的水手……
不——那是消失的记忆!
路远寒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没有那一天的记忆,但潜藏在深水下的细节不断浮现,和“1号”的认知构成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