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璟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贺先生心里有些发虚,赶紧加重语气,试图用亲情打动他:“璟沅,我是你爸,爸妈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你信爸这一次!”
他紧张地盯着贺璟沅的脸,期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的沉默在狭小的客厅里蔓延。
贺璟沅似乎在认真思考,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犹豫:“但是,贺璟银现在要治病……”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
贺先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急切地解释:“放心!这次爸绝对不向你要钱!你爷爷留下的那些房产卖掉,让我把债还上,剩下的钱,足够我们在美国东山再起!只是我现在被盯得太紧,根本回不了国……”
“至于璟银……”他声音低沉下去,“我也看开了,他的病……怕是治不好了。以后,”
贺先生抬眼,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你就是爸唯一的儿子,爸的一切都是你的!”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带着巨大的诱惑。
贺璟沅脸上的表情似乎真的有所松动,他垂下眼帘,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带着挣扎的语气低声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贺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容:“好!好!应该的,你好好考虑!爸等你的好消息!”
既然有所图,那就有所行动。
贺璟沅与这个家的关系似乎骤然升温。
从这天起,贺夫人破天荒地亲自出门买菜,尝试做中餐。
贺璟银虽然每次见到贺璟沅依旧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敌意和神经质的暴躁,但在父母的极力压制下,也勉强安静了一些。
而贺先生,则成了最殷勤的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在贺璟沅耳边絮叨着过去的不易和眼下的艰难,核心目的只有一个——
催促贺璟沅带着国内的所有资产移民美国。
贺璟沅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敷衍地“嗯”一声。
更多的时候,他会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切得过碎、炒得过老的青菜,把里面细小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
同时,另一只手放在桌下,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
[贺璟沅]:宝宝,在做什么?
[贺璟沅]:这边中餐难吃得要命。
[贺璟沅]: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带回去给你。
消息发出去,大洋彼岸正是深夜,但筠筠的回复总会在晚上的时候蹦出来。
于是,贺璟沅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托人四处寻找自己男朋友要的东西,再仔细打包,寄回国内。
这频繁看手机的举动很快引起了贺璟银的注意。
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突然用嘶哑的英语质问:“你在和谁聊天?”
贺先生也放下了筷子,看着他碗里没动过的饭菜,迟疑着开口:“沅沅,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这可得处理好国内的事情啊。”
贺璟沅给手机锁屏,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平静地承认:“是有对象。”
饭桌上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贺先生贺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贺璟银更是直接冷哼了一声,眼神阴鸷。
国内有了牵挂,贺璟沅未必会那么听话地抛弃一切来美国。
贺先生的态度骤然转变,从之前的“我不逼你”变成了无孔不入地猛烈劝说。
每一次见面,话题最终都会绕到“移民”、“卖资产”、“一家人团聚美国”上。
贺璟沅也慢条斯理地拖着,看他们被上门催债的打了好几次,才对焦虑不安的贺先生说道:“明天,我们好好谈谈吧。”
离开公寓楼,贺璟沅抬头看了一眼纽约的天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
离农历新年,只剩一个星期了。
足够了。
他几乎是立刻拿出手机,订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
次日,贺夫人再次做了一大桌子菜。
因为上次贺璟沅挑了一中午的葱花,这次她特意一点葱花都没放。
然而,贺璟沅坐下后,目光在菜上扫了一圈,又开始了挑辣椒。
三人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辣椒一点一点从菜里拨出来,堆在骨碟里,而饭菜几乎没动,眼里的不耐烦和焦躁几乎要溢出来。
席间贺璟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中餐好难吃。”
饭后没多久,贺夫人就推着脸色阴沉的贺璟银出门“晒太阳”了。
贺先生迫不及待地从卧室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郑重其事地推到贺璟沅面前:“沅沅,你看,这上面都是爸在国内剩下的所有产业明细了。爸现在全指望你了!一定要尽快!尽快帮我处理掉!不然下个月催债的再来……”
贺璟沅拿起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
上面的内容与他之前通过特殊渠道查到的信息相差无几。
他合上文件,看向贺先生,犹豫地抿了抿唇:“祖宅……真的要卖掉?那是爷爷打拼了大半辈子才置办下的,是他的心血。”
贺先生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挥挥手:“什么心血不心血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天经地义!我现在有难,它就该发挥它的价值!心血能当饭吃吗?能救命吗?”
贺璟沅看着他这副嘴脸,嘴角弯了一下:“好吧。”
他不再多言,也取出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到贺先生面前。
贺先生疑惑地接过去,眯起眼睛念着标题:“财产份额转让协议?”
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贺璟沅,“卖房子,转移财产,不就是签个委托授权书,委托你帮我处理就行了吗?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贺璟沅神色平静,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张嘴就来:“以前是可以。”
“你现在是被执行人身份。国内法院那边盯着,国外这边催债的也虎视眈眈。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法院视为恶意转移资产,后果很严重。”
他顿了顿:“把财产份额合法转让给我,一方面,这部分价值可以用来抵偿你欠我的债务,手续上更清晰,也更容易解除法院对你其他资产的封禁。另一方面,由我作为权利人去办理后续的资产转移或变现手续,在美国这边操作起来,也会更方便,更少阻力。”
他条理清晰,听起来完全是为贺先生着想。
贺先生拿着笔,看着那份协议,脸上充满了挣扎。
毕竟这等于把他最后的底牌和希望,都交到了这个他并不真正信任的儿子手里。
可是又毫无办法了。
“没关系,这件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贺璟沅善解人意地开口,作势要把协议收回来,“您可以好好想清楚。只是我得提醒您。”
“过几天学校就要开学了,我得回国。下次能抽时间过来,恐怕得等到暑假了。”
暑假?
贺先生心里猛地一沉。
一个月后,那群凶神恶煞的催债鬼就会再次登门!
没有钱,下一次就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
“等等!”贺先生急忙按住那份协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贺璟沅沉静的脸,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段时间贺璟沅软化的态度,以及那句自己曾反复用来打动儿子的话——
难道爸妈还会害你吗?
贺璟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按住了他准备签字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爸,您之前一直跟我说‘难道爸妈还会害你吗?’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无条件地服从,一次次地把钱转给你们。因为不管怎么样,你们确实是我的父母。”
“但是,现在我也想跟你们说一句,”他直视着贺先生的眼睛,“我长大了。请把事情放心交给我。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