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停顿:“难道我会害你们吗?”
贺先生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贺璟沅,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与记忆中严厉的贺老爷子惊人地重合。
这段时间他放下所有尊严,像条摇尾乞怜的老狗对这个儿子说了多少好话?
而对方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姿态,简直和当年的老爷子一模一样。
巨大的屈辱感在胸腔里翻腾,但他死死压了下去。
眼下,除了相信贺璟沅,他还有别的路吗?他根本回不了国,只有贺璟沅能办这件事!
况且贺璟沅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他们眼前,不就是想要那点父爱和母爱。
只要贺璟沅来了美国……只要他来了……
老子收拾儿子,简直天经地义!
“……好!爸信你!爸把一切都交给你办!”贺先生拿起笔,像是怕自己后悔,看都没仔细看协议的具体条款,在几处需要签名的地方,用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几乎划破纸张。
贺璟沅收回协议,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确认签名无误。
贺先生刚想开口问他具体回国的时间安排和后续计划,却见贺璟沅的目光停留在协议最后一页的某个地方。
“其实,”贺璟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挺恨你们的。”
贺先生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小时候,爷爷奶奶忙,总有顾不到我的地方。”贺璟沅的视线从协议上抬起,“看着老宅里堂兄弟妹们住在一起,每天放学有父母接,书包里有塞好的小零食,周末全家一起出游……而我,什么都没有。”
贺先生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后来,爷爷奶奶走了。我以为……终于有人能带我走了。”
“结果呢?我那个所谓的爸爸,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我,懂事了,长大’,身上还有钱,不应该再找他要生活费和学费。”
贺先生哑然,脸上血色尽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苍白辩解:“你……你也要理解我!每个人都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你爷爷!他处心积虑把我养废,最后还不把公司留给我!我是大哥!是长子!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多大的屈辱吗?!”
贺璟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梢一挑:“是爷爷拿着刀逼你去学的艺术?”
“……”贺先生噎住。
“是爷爷拦着不让你进公司学习管理?”
“……”贺先生脸色铁青,无法反驳。
“机会,”贺璟沅嗤笑一声,“曾经就摆在你的面前。是你自己,永远只爱自己,只图自己快活,永远只看到自己失去的,从来看不到自己拥有的,更看不到被你随意丢弃的责任和……人。”
“所幸,”贺璟沅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后来我走出来了。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贺先生急切地试图安抚他:“你要是有能力把他带过来也行!到时候我们搬回曼哈顿住!那边虽然安静,对你们年轻人来说可能无聊点,但足够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尽量……尽量生两个孩子,有一个过继到你弟弟名下,也算给他留个后……”
贺璟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协议上。
上方清晰地写着——财产受让方:云筠。
“生不了。”他慢悠悠地说。
贺先生正沉浸在幻想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怎么会生不了?现在科技那么发达,试管婴儿什么的……”
“因为我喜欢男的。”
“男……”贺先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男的……男的也没关系!”他徒劳地挣扎着,语速快得惊人,“你来美国后!一定要找个女人!找个女人生孩子!只要生了孩子,以后你们爱怎么样我都不管!至少……至少给你弟弟留个后?行不行?算爸求你了!”
贺先生几乎是扑到桌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贺璟沅。
贺璟沅看着他这副癫狂的模样:“我有说过,我要移民美国吗?”
“你……你说什么?!”贺先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举着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贺璟沅,如同见了鬼。
“我从来没说过,以后我要移民美国,我这次来的唯一目的,”他拿起桌上那份签好字的协议,轻轻晃了晃,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就是为了你的钱。”
“你——!!!”
贺先生目眦欲裂,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越过桌子,死死揪住贺璟沅的衣领。
“你敢骗我?!贺璟沅!你这个畜生!你怎么敢骗我?!你想就这么甩掉我?!做梦!我永远是你老子!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老了瘫了你都得给我端屎端尿!!”
这具在美国这些年沉溺酒色被掏空的身体,早已不是贺璟沅的对手。
贺璟沅随意将他推开。
贺先生被重重地掼倒在地,后背狠狠撞在墙角。
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瞬间刺破了他手臂和后背的皮肤,鲜血立刻洇湿了单薄的衣衫。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时竟爬不起来。
“想我养老?”他轻笑一声,“你先活过下个月催债的找上门再说吧。”
“放心,钱没还他们不会真的对你做些什么,只是稍微有点苦头吃而已。”
签下了这份协议,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所有经济来源。
贺璟银的病是个无底洞,加上这对习惯了挥霍,绝不可能去打工的夫妇……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这些都与贺璟沅无关了。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贺先生一眼,拿起那份至关重要的协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走到楼下,正好撞见贺夫人推着贺璟银回来。
两人看见他,贺夫人脸上冷漠还没来得及切换成伪装的温和,贺璟银则依旧是那副病态又虚张声势的倨傲表情。
贺璟沅的目光在贺璟银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在苍白松弛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什么时候染上的。”贺璟沅问。
贺璟银惊惶道:“你说什么?!”
“刚到美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所谓的上流圈层,以为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就能巩固你们的地位。”
贺璟沅扫过贺夫人瞬间煞白的脸:“一个团体想要紧密不可分,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利益交换,而是成为‘共犯’。”
“你这段时间,大概也没少琢磨怎么把我也拉下水当你的‘共犯’吧?可惜,要么是没钱,要么……”他扯了扯嘴角,“是发现我根本没落入你们的圈套。”
“不知道你背地里给贺璟银灌输了些什么,让他隔三差五就给我发那些炫耀纸醉金迷生活的照片。攀比?证明你养的儿子比爷爷养得好?”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凡事永远只想着自己。所有人都不过是你们为自己舒适生活铺路的垫脚石。”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贺璟银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话却是对着贺夫人说的:“毕竟是你们倾尽所有‘爱’养出来的孩子,虽然时日不多,但这一条命……”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可值钱得很。要是‘意外’出了点什么事,对现在的你们来说,是损失……还是一笔巨大的收益呢?”
贺璟银猛地睁大了眼睛,终于听懂了这可怕的暗示,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轮椅扶手,发出“咯咯”的响声,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
“贺璟沅!你发什么疯!你在胡说什么!”贺夫人彻底崩溃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扑上来想撕打贺璟沅,试图用疯狂掩盖内心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