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就是那杯被泼掉的、毫无价值的水。
有一个人忽然紧紧捂住了他的耳朵。
筠筠表情很难过:“你不许听。”
“贺璟沅,你现在就把它忘掉。”
第46章
花园里凝固的空气被打破。
筠筠松开捂住贺璟沅耳朵的手, 紧接着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用力抱住了贺璟沅。
属于小猫身上的气息与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贺璟沅僵硬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空洞的眼神也缓慢聚焦,视线从虚无中拉回, 最终落在筠筠的发顶上。
就如一道救命绳索,将他从冰冷空白中,一点一点地拽回现实。
他还有筠筠。
筠筠还需要他。
就在这时, 旁边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贺清浅站在门后, 震惊地看着花园里相拥的两人。
筠筠闻声下意识地想松开后退。
然而刚有动作,贺璟沅却猛地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道很大。
随即, 他的手指下滑,穿过指缝,以一种近乎固执的态度, 紧紧扣住了筠筠的手。
十指相扣。
小叔和婶婶听到动静也匆忙走了出来,看见贺璟沅时, 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场精心准备的聚会, 最终在令人窒息地难堪中不欢而散。
小叔叫了司机送两人回去,又怕贺璟沅想不开, 让贺清浅默默坐进副驾驶。
车内一片死寂。
贺璟沅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筠筠的手,小猫也温顺地贴在他的身侧。
口袋里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震动, 显然是有人一直在发消息给自己。
贺璟沅的动作有些僵滞, 不用去看都知道是律师发来的。
因为他们有些信息贺璟沅不太清楚,根据程序律师得向法院申请被告信息协查。
反馈过来的……就同刚刚贺璟沅听到的一样,格外复杂。
父母早早就办理了移民手续,目前长期定居国外, 普通案件硬生生成了跨国案件。
已经超过目前寻找的律师通常处理的范畴。
跨国诉讼涉及复杂的法律冲突、司法管辖权以及执行难等一系列问题,难度极大。
尤其是被告的关键信息不明确……
坐在副驾的贺清浅微微侧过身,声音带着浓重的愧疚:“哥,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解释:“我也是今年才知道,之前我们都以为他们只是在美国专门给贺璟银治病,实在抽不开身才不回来……”
“十多年前,他们就规划好了。”女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无力感,“什么都想留给贺璟银,却还想抓着你不放,让你继续付出……如果不是那次我去他们家,碰巧听到他们在书房里低声商量怎么转移国内剩下的财产……”
筠筠很生气:“可是你们还在试图让贺璟沅和他们和好。”
这个确实是他们理亏,贺清浅也认了:“他们场面话一直很好,总是无意间会说自己对你究竟有多好,而你总是不领情,指责他们偏心……”
就连贺清浅也有些后怕。
那天去大伯家里,他们和颜悦色地同她讲,放寒假要把贺璟沅接过去过年,要如何对贺璟沅好。
结果又隐晦抱怨自己明明在国外,对贺璟沅这么关心了,自己的大儿子却突然闹脾气,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最后又笑着对贺清浅说:“你哥年纪小,不懂事,又和我们不亲,到时候回国记得多劝劝他。”
可背地里,却商量的是移民后如何转移剩下的国内资产。
这一套下来,如果是和贺璟沅不太亲近的亲戚,或许听完就信了。
如果不是当时贺清浅留了个心眼……
以前只在网上看见子女指责父母莫名其妙地偏心,可现实中身边人发生这种事,才让她反应过来……
原来真的有父母会这么莫名其妙,把算计都用在孩子身上。
“所以我就赶紧回国,告诉我爸妈了。”贺清浅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哥,那你现在,还打算告吗?”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贺璟沅握着筠筠的手,一片冰凉。
大脑还有些混沌,贺璟沅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贺清浅短短几句话,已经提供足够的信息。
他们还有一些没转移的财产,大概都是还留在国内的不动产。
想要全部带走,只能卖掉换成钱一块带去美国。
尤其是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宅……不管他们如何运作,都卖不出去。
小叔会拦着,其他亲戚也会拦着,如果执意要卖,这么多年精心营造的人设也会被戳破。
另一条方案小叔和婶婶也提出来了。
按兵不动,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他们死了,贺璟银也死了,国内财产大概率都会归贺璟沅所有。
可是贺璟沅不愿意。
他必须要考虑自己和筠筠的未来,也不想被他们继续拿捏一辈子。
贺璟沅开口,声音低沉:“要告。”
一旦去告,法院有权将他们留在国内且尚未转移的财产直接判给贺璟沅。
同时他也会去请专业的涉外律师,继续去美国打官司。
贺璟沅顿了顿,对贺清浅说:“你把你知道的任何住址信息都发给我。”
“好。”贺清浅连忙应下,操作着手机。
发送完信息,她看着后视镜里贺璟沅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又道:“哥,我知道我没立场多说,长辈总想当和事佬,我却觉得早点断干净更好。”
“不要轻易回头,痛苦十几年,也总比痛苦一辈子好多了。”
……
回到家,贺璟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沉默地换鞋,沉默地走进客厅。
筠筠却被前所未有的紧张笼罩,寸步不离地跟在贺璟沅身后。
贺璟沅想倒杯水,手还没碰到水壶,小猫已经抢先一步拿起杯子,接满温水递到他面前。
贺璟沅抬头一看,筠筠满脸都写着——
人,猫猫很担心你。
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贺璟沅。”筠筠站在他的面前,还是说着那句话:“你如果想哭,我的胸膛可以借给你靠一会儿。”
小猫挺起并不算厚实的胸膛,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
贺璟沅逐渐对上筠筠纯粹的眼睛。
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最直白的关切。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筠筠柔软的头发。
“我没事。”贺璟沅道:“我只是需要缓一缓。”
多年以来,那些深埋心底的困惑和反复地自我拷问,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
自己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好?
甚至还鼓起勇气去问:“为什么你们只喜欢弟弟?”
换来的永远都是疾风骤雨般的斥责。
斥责之后,也会有一两句生硬的安抚:“爸爸妈妈对你们都是一样的。”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维系表面的敷衍。
他们也从未真正试着端水,只是用那点稀薄的甜头,吊着他,让他继续做个可以被索取的长子。
更可怕的是,连那点敷衍都建立在更彻底地抛弃之上。
筠筠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非常安静地坐下来,主动放出自己的猫耳朵和猫尾巴。
毛绒绒的大尾巴轻轻抬起,坚定地缠绕在贺璟沅垂在身侧的手腕上。
贺璟沅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许久。
父母精心编织的谎言消散无踪。
唯有面前这只笨笨的小猫……
他的关切,他的存在,是无比真实的。
贺璟沅突然想起一段模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