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年见到所有村民都这么努力地想办好这场婚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都在忙,他却不当回事,在屋里睡大头觉。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流程他都很配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除了又到穿婚服的时候。
这一次正式上身跟之前试穿不一样,他得脱光穿上李婆亲手给他做的红色小衣,就更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了。
最为年长的说:“没事没事,婶婶一把年纪,什么没看过,大人不用觉得害羞。”
“不不……真的不用……”钟年其实是不好意思让一个长辈这样服侍自己,每日换新的年轻村民来服侍就够让他羞愧的了——哪怕活几乎都被段鹤抢去干,他还是放不开,只把来的年轻村民当作到箩汩殿小住一日的客人。
昨日的情况又一次上演,只是面前的婶婶没有那个裁缝更容易拒绝。
在为难之际,令人安心的气息又一次凑近。
段鹤直接拿过婚服,言简意赅:“交给我。”
相比较起来,当然是最为熟悉的人更好,钟年立马附和:“嗯嗯,有他帮我就好了,不用劳烦您的。”
最后他跟着段鹤一起进到房间里处的屏风后。
他身上还是午睡穿的睡衣,没来得及换,发丝都披散着。
就和平常一样,钟年习惯段鹤给自己换衣服,不用说就会把手抬起来,等对方给自己脱掉。
但以往段鹤给他换衣服都是他神志不清或昏昏欲睡的情况,这么清醒地面对面站着还是头一次。
最后一层里衣被剥下来,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即使裸露着钟年也觉得还好,直到亲眼看着段鹤把小衣拿起来。
小衣在段鹤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就是一块小小的布料,柔软的绸缎、精细的绣花还有纤长的系带,这些与男人粗长有力的手指、手背的青筋映衬在一起,极致的矛盾形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小衣刚被李婆做出来的时候,钟年自己系不到后背的带子,也是让段鹤帮的忙。
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段鹤对自己存着那方面的心思,没怎么觉得别扭,而现在……
“还要系松一点吗?”
两手从前绕到后面的段鹤低头问几乎被自己环抱着的钟年。
钟年回神,忙道:“这样就好。”
段鹤颔首,缓慢地系好小衣所有的带子。
之后一件又一件,繁琐的婚服都经由段鹤的手,裹住了钟年的身体。
他整个动作都很慢,也极其细致。
每一寸都要轻轻抚平,接缝的位置不差分毫。
除了询问松紧程度,段鹤没有多说一句话,低着头动作。
虽然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这时候钟年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异样。
但钟年也看不透,这时候的段鹤在想什么。
许久,快要完成的时候,钟年忍不住轻声问:“鹤哥,你在想什么,不高兴吗?”
几乎整个箩汩村都为这千年一遇的喜事而欢天喜地,大概也只有段鹤表情是这样的冷寂而又沉重。
段鹤抬眸,对上钟年眼神的这一刻,终于泄露出了几分明显的情绪。
“不高兴。”
段鹤第一次如此坦白表明自己的坏心情,让钟年怔住了。
下一秒,段鹤又低下了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
“我在想……要是小年是我的新娘,该有多好。”
第176章
整个箩汩村,不止是段鹤在因为这场婚礼而不高兴。
盘浔川直接挂着一张苦瓜脸上山了。
从几日前开始,他就一直愁眉不展、忧心如焚的样子,一天有很多时候都在望着箩汩山出神,那副忧心如焚的表情恨不得立马蹦上去似的。
但是负责监视他的弟弟在一边舔糖一边说:“哥,阿妈说了,你再一脸家里死了人的样子,她见一次打一次。”
“家里是要死人了。”盘浔川扯着嘴角冷笑一声,“那个人就是我。”
弟弟:“……”
可能是怕他想不开,到婚礼这一天,盘浔川的阿妈终于松了口,准许他上山跟着抬轿送亲。
盘浔川急不可耐地往山上赶,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黄狗。
快要脱离队伍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脸色烦躁地扭头,看到身后拦住自己的清俊男人,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
男人神色淡然,声音清冷,用着低到不会让旁人听到的音量警告道:“走慢点,别忘记你不能脱离我的视线范围。”
盘浔川不屑地嗤笑:“呵!别以为我妈让你看着我你就有资格掌控我了,装得比我家狗还听话。”
“汪汪!”大黄狗附和着主人。
顾清越却丝毫没有被盘浔川的言语激到,拍拍被盘浔川甩开时碰到的袖子,抚好皱褶,弹走看不见的灰尘。
“你要是不管不顾地坏了仪式,不单是你母亲会生气,其他人也会生气。
“最重要的是……你猜猜小年会喜欢看见疯狗一样冲进屋的你吗?”
顾清越轻轻瞥向盘浔川,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投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
盘浔川脸色变了,双眸带火,下颌用力收紧,表情像是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们箩汩村虽然好客,但是也不会让一个外人在村里滞留太久。
但这个顾清越又狡猾又擅长伪装,把小年哄到了就算了,这段时间在村子里四处献殷勤、阿谀奉承,竟然渐渐让村里人接纳了他。
连他阿妈都赞不绝口,还说让他多跟顾教授学学,沉淀沉淀。
今天的婚礼他阿妈要忙宴席的事情,怕单他弟弟一个看管不住他,这时候顾清越一个外人自告奋勇,就这么借着“监视”他的名义也进了送亲的仪仗,得到了上箩汩山的机会。
盘浔川气了一路,暗骂读书人就是心眼多城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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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送亲的应该也快到了。”
送亲的队伍一路奏乐吟唱,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屋内。
这时候钟年做的准备也差不多了,给他上妆的年轻姑娘最后在他额心点上一抹血滴般的红痕。
“大人您看看,还算满意吗?”
钟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适应。
他的容色本就极好,对方没有过犹不及地在这张堪称完美的这张脸上画蛇添足,只是将除了白以外的颜色加重了一些,比如弯眉和长睫的黑,嘴唇和双颊的红……
用毛刷带着细粉轻轻一扫,就完全足够。
不过是把一朵本就极致鲜妍的花朵催熟得更加热烈靡丽。
上妆的时候,姑娘走神数次,就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艳色,都看痴了。
钟年不自在地又抿了抿湿润的口脂,忍着去舔的冲动,指着额心的红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姑娘抿嘴笑得有些腼腆,眼睛亮着光,“因为在我们箩汩族,亲吻额心是爱人之间传达爱意最纯粹最圣洁的行为。在成亲这一天,丈夫必须要亲吻妻子这里,表明对妻子的珍重、忠诚、守护,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情。”
钟年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上妆完成,年长的婶婶过来给钟年戴上最后的发冠:“大人不必紧张,之后要怎么做都有喜娘告诉您。”
“……嗯。”
钟年确实莫名有些紧张,悄悄搓了搓手心的汗。
发冠落在头上,有些重,都没法低头,需要挺着脖子,钟年僵直着腰背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面前的镜子里,无意间和站在身后的段鹤对上视线。
段鹤待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妨碍到其他人给他梳妆,也要保证在视线范围内。
就呆站着,也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
眸子幽深,潜藏的复杂情绪令人难以揣测。
段鹤本就常这样站在他身后注视他,但这样的神色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