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年不免又想起刚刚在屏风后段鹤对他说的话。
有些似曾相识……
昨日男人也帮他穿了嫁衣,也说了类似于心想着他能嫁给自己该有多好这样的话。
而此刻钟年的心情和昨日的也格外接近。
像是吃了一颗青色的梅果,酸涩得厉害,让人喉头哽住。
他没办法给段鹤别的回应,段鹤也依然舍不得让他为难,没有跟他追着要一个答案。
“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小年听听就好。”
段鹤如此说,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但……要是小年也不想嫁给山神,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逼你。
“如果整个村子都不容许,我就带着你和李婆一起离开箩汩村。我们远远的,一家人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到这番话的钟年愣住了。
他能听出段鹤语气中的决心,仿佛只要他一句话,段鹤立马就能带着他离开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
钟年是感激的,但是他不能走。
先不论他已经答应了男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玩家,不可能做到脱离游戏规定范围。
短暂的沉默中,段鹤似乎也得知了他的答案。
眼中燃起的光湮灭下去,段鹤松开了钟年的胳膊,“是我冲动了。
“对不起,明明还没办法给你像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还因为私心说出这样的话。
“就当我没说过吧。”
钟年没办法解释,就也只能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他们来了!”
有人进屋喊了一声,打断了钟年的走神。
他断开了与段鹤的镜中对视,转头望向窗外。
喜乐声果然近了。
姑娘连忙将钟年发冠的珠帘放下,搀扶起他的胳膊:“大人,我们该出去了。”
钟年点头,视线再一次转向段鹤。
箩汩族的新娘出门都要被亲人背着上轿,无需思考,钟年把这活交给了段鹤。
他们算得上是亲人。
段鹤背对着他单膝跪地,双手撑扶在他大腿下,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他背起来,步履稳健,气息平稳,绝不会让背上的人受到一点颠簸。
原本有些紧张的钟年上了段鹤的背之后,多了一份安全感,心态也平静不少。
他搭着段鹤的肩膀,抬头迎上屋外众人的目光。
四周仿佛暂停了一瞬,看到山神新娘的村民都止住呼吸,忘了眨眼,忘了说话,连那勤勤恳恳吹奏乐器的人都停了动作。
好像风也停住了。
世间的一切都在惊叹着少年的美丽。
金冠华服,绮丽耀眼,能与日月争辉。
那长长垂下的珠帘轻轻摇晃着,半掩住摄人心魄的美貌。
美得不像是这世间该有的人,而应该是住在琼宫月殿的谪仙,又或是一吹会散的、不可触及的幻象。
“喜婆。”
段鹤淡淡一声,唤醒了所有人的梦。
喜婆回神后赶紧提高嗓子道:“新娘子出门啦!”
众人重新运作起来,喜乐再次奏响。
箩汩族的婚礼原本就不算是繁琐,而钟年要嫁给的是山神,有些流程没有新郎就无法进行,于是省略了,直接让钟年上花轿。
上轿前,李婆要给他挂上荷包。
她同样盛装,手里的荷包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里面装的是金子打造的枫叶,沉甸甸的。
这在箩汩族代表着对出嫁女儿的祝愿与牵挂。
李婆并未多言,只是抚着钟年的额发,轻叹一声:“去吧。”
躬身的段鹤便直起身,将钟年送上花轿。
一直到起轿,钟年都在扭着头看李婆。
他看到她偷偷抹泪了。
喜婆的唱词悠扬,落尾后,送亲队浩浩荡荡地将钟年送往半山腰的山洞去。
一身喜服的少年端坐在喜轿上,垂着眸发呆。
这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将一个小食盒递过来。
钟年歪头看着跟随在侧的段鹤。
“是小年喜欢的红枣糕,李婆清早做的。”段鹤声音较低,只够他们两个人听见。
钟年浅浅笑了,他明白段鹤这是在安慰自己,就算不太饿,也打开食盒小口吃起来。
按规矩,在喜轿上吃东西是不太合适的,但是钟年自然能够有不同的待遇。
村长想得周到,早就在这轿子上准备了一些点心茶水。
但这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微小细节之一,单是这喜轿,就是箩汩村从没有过的奢华。
是村子里重新重工打造的,选用最好的银杏木,雕花贴金,四面垂着珠帘,挂在四角的红绸迤逦,随风飘扬。它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村民们稳当缓慢地抬着前行。
钟年没感觉到一点晃感,只是担心抬轿的人会不会累。
他前后左右地打量,发现抬轿的就有八个,选的都是精壮男人。
其中……还有他认识的。
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热意,饿狼一般,冒着精光。
……是多日不见的盘浔川。
第177章
钟年被盘浔川一个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太熟悉了,上次见面,盘浔川把他按着狠亲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眼神。
身体残留的记忆让他条件反射地觉得舌头发酸,第一反应就是缩着躲起来。
他有些担心盘浔川会闹事,可出乎意料地,一路到了山洞入口,盘浔川唯独不安分的只有眼睛而已,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要入洞之前,新娘要接受所有宾客的祝福——被撒上各色各样的手工花。
喜轿落地,钟年坐着看着热情洋溢围上来的村民们,嘴角也不由带上了一点笑意。
虽然大家都争先恐后想要把早早准备的手工花撒向山神新娘,但是又十分自觉,撒完就退出把位置让给其他人,没有一人失了分寸越过界限或推搡拥挤,怕惊扰到喜轿上的新娘。
钟年身上各处包括发丝衣角都挂上了手工花,显得更是美丽不可方物,好像天生就是从鲜艳的花堆里长出来的。
他见到顾清越也在撒花队伍中时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顾清越早已经回去了。
气质温润儒雅的男人把揣在怀里的手工花捧向他,含笑道:“祝贺你。”
钟年也微微一笑,伸手接住。
“谢谢。”
顾清越想做的、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他借着了解民族习俗的理由和村民们学会了做手工花,他在绘画上有些天赋,可在这种手工活上不太灵光,学了不少时日。
怕赶不上,他通宵做了一天一夜。
可能送上去也只会淹没在无数的手工花里,但是没关系,能把这一份心意送到就好了,哪怕对方并不在意。
顾清越是个懂知足,也懂分寸的人。
所接受的学识教育让他不会像盘浔川那样不顾一切地我行我素,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会克制欲望和情感,他不想破坏自己在钟年那里留下来的形象,所以绝不允许自己有一分的失态。
哪怕有些心思会永远暗无天日地藏在深处,无法诉诸于口,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毕竟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该成为钟年的负担。
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让钟年为难。
顾清越转过头,目光锁定在双手交叉抱胸、面色铁青的盘浔川身上。
盘浔川是唯一没有送出手工花的人。
好在,并没有在婚礼上闹事。
“新娘下轿!入新房!”
在喜婆清亮的嗓音中,钟年提着裙摆下轿,被段鹤搀扶着走进了山洞。
山洞自然也被早早修饰过一番,最显眼的是面对神仙摆放的偌大的喜床。
在箩汩族,婚礼没有拜堂这一流程,而是新人二人一起朝着箩汩山的方向叩首敬酒,以山神为尊。
而钟年作为山神新娘就省去了这一步。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村民为了庆祝这一日,在山下摆起宴席,生起篝火,唱着箩汩族的歌谣。
在到最佳的良辰吉日前,钟年也享受到了最好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