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芦苇荡确实就在东山脚下,以快走的速度,足足花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
将到时虽然还未至夕阳,但日头已然没那么烈。
荔枝的丰收季也恰好能赶上香蒲的花季,河边一片翠绿摇曳里,飘着一团团香肠一样的毛蜡烛,弓铮皎早就看到了。
也多亏了与湿地公园并不顺路,加上农家乐没做几年就放弃了,这片湿地的生态环境被保护得很好,河水清澈,还有几只不知谁家的大鹅在里面游泳。
闻璱摘下草帽,轻轻叹了一声。
刃齿虎是不畏寒却畏热的动物,一路上他替弓铮皎调理着感官防止中暑,自己却难免有些疲惫。
幸好闻璱体质一向不怎么出汗,弓铮皎却从包里有些心疼地替他擦起并不存在的汗来,嘴里念叨着:“早知道这么远就不来了,或者骑阿咬来多好。”
闻璱摇了摇头:“就是想试试,小时候我和逄靥星从镇上走到这里,几乎要大半天时间。”
“那你们怎么回?走夜路吗?”才问完上一句,弓铮皎不知为何拐向另一个岔路口,“等等,所以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来过这里?是为了……”
是为了留着和我一起来吗?
这话问出来显得脸太大,但弓铮皎暂时想不到其它可能,兴奋得心脏砰砰跳。
“……这么远当然是开车来,只用半小时。”闻璱无语。
弓铮皎只能干笑:“是哦。”
他不好意思再问“那今天为什么不开车”,就听闻璱又说:“但我猜,你会想走我小时候走过的路。”
闻璱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揶揄。
一紧一松,拨动弓铮皎的脑筋和心弦,就像风拨动水面一样轻易。
弓铮皎逃避式地用一张新的湿巾盖住了闻璱的眼睛。
很想做点什么。
奇异的是,闻璱竟然也没有躲闪,没有抬手扒拉开,只是很轻声地说:“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的意思是,以后会行吗?
可弓铮皎似乎明白了,不仅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候,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就像刚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闻璱一向如此,点到为止,他想让他们当下停留在这里,他们就只能停留在这里,无论他愿不愿意,这个暧昧的坐标注定要被丢弃在不见底的湖里。
或许曾经,弓铮皎还会试图做点什么刻舟求剑,现在却心甘情愿地按捺住心里那颗乱窜的小苗苗。
从一团火,变成一谭水,学着月亮引力进行微弱的潮汐效应,学着风的波纹律动呼吸。
他看着闻璱的脸,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闻璱的鼻尖,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光洁、干净。
随即他抽走盖住闻璱眼睛的湿巾,那睫毛抖了抖,再次睁开,果然是弯弯的,带着那一丝未去的揶揄笑意。
转过头去,几只大鹅纷纷靠近过来,倒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用颈部蹭蹭闻璱的腿,又扑腾上岸绕着弓铮皎转。
弓铮皎疑惑:“怎么了?”
“它们是小黑的朋友。”闻璱说,“从小时候就是。”
弓铮皎连忙放下蒲筐掀开毯子。
小黑被强制开机,结果一睁眼,绕在身边的全是大鹅朋友,立刻扑腾着加入队形游远了。
“它们居然能看到。”弓铮皎有些惊讶。
其实动物通灵能看到人所不能看到的生物的说法存在已久,也确实有一定道理,城市里的许多宠物对精神体就比普通人更加敏锐,这也是特种人在普通人社区居住常常面临的困扰。
但通常来说,这些动物也只是有些意外的感知,而并不能像特种人一样清楚地看到、感受到精神体的存在。
不过,看那几只大鹅和小黑一起凫水玩耍的样子,似乎它们真能清晰地看到小黑一样。
闻璱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小黑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里?很神奇。”
弓铮皎装傻:“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那这真是个风水宝地。”
他说着,微微偏过脸,似笑非笑地睨了弓铮皎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想替我复仇吗?”
弓铮皎看天看草看鹅:“对不起。”
“没要你道歉。”闻璱道,“因为那也不算什么仇,况且,他现在也已经得到报应了。逄靥星是不是跟你说,他断了一条腿,进城治病去了?”
弓铮皎面露不满:“是,他太轻易就治好了怎么办?你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就算真的说胡话,他有必要还编什么童谣说你有病吗?我看他倒是欠点精神病史,我可以给他补上。”
“确实有这个必要。”闻璱却道,“天鹅是二级保护动物,这周边所有的天鹅都在北山保护区,每一只都有编号,出现在村子里的话,确实需要严肃对待。”
“啊?”弓铮皎更不理解了,“那他不更应该相信你,然后找到天鹅吗?”
闻璱微微一笑:“除非他真的偷猎了一只野生天鹅准备卖掉。”
弓铮皎想破头也没想到,剧情居然会是这个展开,不禁又“啊”了一声。
“我妈妈本来是去找他吵架的,后来发现这件事,就把他给举报了。他半夜想提前把天鹅处理掉的时候,被埋伏的我妈一顿暴揍,然后……他就扭伤了脚。他被人赃并获,据说这还不是第一次了,罚款不说还喜提好几年牢饭,现在就算出来了,应该也没脸回镇上了吧。”
“那逄靥星说……”
“当然是骗他的。”闻璱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这样教小孩。”
“那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和我妈一起去的。”
弓铮皎:“……”
好漫长的沉默,最终,弓铮皎鼓掌:“Bravo!”
“谢谢。”
“所以说,别问他,他很笨,比你更笨,而且,他其实不是那么懂我。”闻璱又说。
弓铮皎只有点头。
他学着闻璱的样子在河边坐下,有些拘谨,有些端正。
而闻璱伸手捞水,作势要崩弓铮皎一脸。
这一招早在酒庄的喷泉边,闻璱就用过一次,效果绝佳,因而这一次,弓铮皎并不躲避,只是低垂了眼眸。
然而意料之中的水迟迟没有到来,却看见眼前的湖水泛起涟漪。
他转头一看,发现闻璱居然已经脱了鞋,从包里拿出塑料袋分别套在脚上,排空空气之后,在小腿上打了一个结。
然后,闻璱把脚伸进河里,舒了一口气:“好凉。”
弓铮皎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就说,就算水质看起来再好,闻璱也不像是会放任自己直接暴露其中的人。
洁癖人士的泡脚,保护自己,也保护环境,合理,但有种诡异的亲民与微妙的矜贵感相结合感。
闻璱又递来另另外的新塑料袋,问他:“试试?”
弓铮皎本来兴趣不大,这一下才算是有点兴趣,接过来,学着闻璱的样子也把脚套上塑料袋放进河里。
嗯,没什么特别的,和弓铮皎家的豪华泡脚桶根本没法比。
但是在家闻璱跟他还挺有距离的,在这里闻璱却会跟他一起泡脚,湖这么大,四舍五入算一个桶,还是赚了。
弓铮皎也说不清这算不算是想入非非。
闻璱四下张望着,倏地靠了过去,在离弓铮皎只有几乎几厘米的位置堪堪停下。
他静静地欣赏着咫尺之间的另一双眼眸,看它从沉静的星空变成宇宙大爆炸的混乱。
然后——他伸手从弓铮皎的另一侧,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
“这块石头不错,我教你打水漂。”他把那块石头在弓铮皎眼前展示了一下,“记得要选这种比较扁的石头才好,你那块石头,换我妈来都漂不起来,也就能骗骗小孩。”
弓铮皎:“……”
他有点失望,但似乎不该失望,还是打起精神专注于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