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璱顺着她应下:“嗯。一点突发事件。”
弓铮皎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手背,不知道夹杂了几分奖励自己很乖的意思。
闻母把他们送到绩州站,照例乘列车返回首都,只不过因为起意匆忙,又逢旺季,根本没有余票,候补也来不及。
幸好弓大少爷财大气粗,人脉更多,一通通话打回去,就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回程的列车上,闻璱研究着舒颖新发过来的完整报告,拿出平板记录涂涂写写,将思路完整地记录下来。
等他忙了好一会儿终于放下,弓铮皎立刻奉上热水,殷勤道:“辛苦了。”
闻璱接过来抿了一口,轻叹一声:“好复杂啊。”
从疗愈中心离职之后,闻璱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接触过任何学术数据,如今研读舒颖发来的污染生物研究报告,还与他过去的专业领域重合度不算高,读得实在说不上轻松。
他自认为这话只不过是发发牢骚,但语气温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嗔怪,实在罕见。
落在弓铮皎的耳中,和撒娇可以说是完全没差别。
弓铮皎双眼发光,靠过来把他揽在怀中又开始念叨:“小鹅,快靠在人宽阔的肩头休息一下。”
闻璱:“……又发疯。”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没有把弓铮皎残忍推开。
“其实我也好奇很久了,看你一直忙着就没问。”弓铮皎说,“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去?是发现什么了吗?”
闻璱才想起来,还没跟弓铮皎解释这件事。
他坐起身,在平板上调出舒颖发来的某份报告,解释道:“你看这份报告,关于酸雨导致的异常反应,其中有一类异常反应是麻痹感,轻度麻痹伴随着精神错乱。研究认为,这也是身体机能紊乱导致的感官失常,和我的窒息反应……”
顿了顿,闻璱回想起昨晚的异常事件,改口道:“和我们的窒息反应病因相同。”
“然后,昨天我们认为你图景内核里的那坨纸巾其实是‘水母’之后,我突然想到,水母的精神毒素往往也会导致麻痹感和精神错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弓铮皎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你是说酸雨其实是一种看不见的类水母变异生物?”
“我想,不无可能。”闻璱点头,“舒颖正是认为酸雨是某种无法检测到的污染生物,她的实验数据似乎也指向这一点,但我们仍然缺少证据。”
“……这有点太夸张了吧。”弓铮皎还是不敢置信。
“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闻璱道,“但你看这里,这个污染值骨架动态观测实验,追踪了酸雨期间精神力形态的流动机制,创建了一个理想化的模型,显示……”
他顿了顿,看弓铮皎满脸费解但强迫自己听下去的模样,改口道:“总之,这个实验想法很新颖,也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她的猜测确实不无可能。”
弓铮皎眨了眨眼,突然说:“虽然夸张,但是或许不无可能。三四十年前,抱脸蝎也被认为是一种行动速度极快的污染现象,而不是一种污染生物。”
闻璱肯定:“是这个理。”
沉默了片刻,闻璱继续道:“所以,我怀疑你的图景内核里,就有酸雨‘生物’分泌的特殊污染物质,你一直在被它影响,所以曾经无法访问你自己的精神图景。而现在,或许是代谢让它浓度下降了,所以你精神图景里它的状态变得奄奄一息,你的病症也开始有康复趋势。”
一边说着,闻璱也思索起来,或许自己的精神图景,或者是精神体小黑身上,曾经也携带了这种物质,导致了自己的病症。
——但一切的关键都在于,为什么症状明显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污染区执行任务的特种人千千万,多数哨兵小队都很难彻底避免途径‘酸雨’的路径,为什么这种污染物质不影响别人?
如果真的是因为任务频繁导致的浓度超过阈值,那为什么逄靥星会莫名其妙中毒、干性溺水?
兜兜转转地,闻璱又莫名回想起了那个星海能源发布的S-1委托。
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
结合星海能源封锁了一系列关于“酸雨”的研究课题,正因为委托全程都平平无奇,如今反而显得必有蹊跷。
干想总是想不出什么结果,闻璱打算答应下舒颖之前的提议,和她一起去污染区对‘酸雨’采样研究。
弓铮皎会随行,这也是必然的,闻璱从来不认同什么“保护他最好的办法是远离他”的说法。
只不过在那之前,闻璱还有另一件事,时至今日都仍然举棋不定。
闻璱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弓铮皎……我有点事想问你,可能会涉及到你的家人。”
他原本不愿提起这些烦心的人,可弓铮皎确实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或许能够感同身受、回答他问题的人,闻璱一时间找不到别人。
“可以啊。”弓铮皎随意道,“你不用担心会刺伤我,因为是你。”
因为将要问出问题的人是闻璱。
所以,他永远知道闻璱的心意,明白闻璱对自己的关怀和呵护,就不会思虑过甚。
即便如此,闻璱仍然抬手轻轻捏了捏弓铮皎的肩膀。
“我在想一个问题。”他说,“感情和血缘,你认为哪个会更重要呢?”
虽然不知道闻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弓铮皎毫无犹豫道:“感情。”
对于弓铮皎来说,这不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感情和血缘,在弓铮皎的生命里都有再合适不过的指代人物,而两端在弓铮皎心里的重量也根本无需衡量,落差太大了。
闻璱却道:“不要想像我,爱情是不一样的,我是说两者同样是亲情方面的诉求,又或者说……”
他沉吟片刻,换了一种说法:“……如果真相和想像的出入很大,那你还会不会去追求真相?”
话才出口,闻璱心里已经浮现了弓铮皎的回答,或许是,当然。
而弓铮皎无言地凝视他片刻,低声道:“你想问的不是我,是张律师,对吗?”
闻璱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逄婆婆留下的那份“证据”暂时还没有找到,他们彻底研究过了信件和日记里的每一个字,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也基本可以确信,墨代山疗养院的那位张先生所言非虚——他参与实验、接受手术时,他的儿子确实才刚上幼儿园。
名字相同,事件能对得上,样貌也有相似之处,速写上的那个小孩必然是张律师。
既然如此,两边的记忆对不上就很有说法了。
医疗事故之后,希冕创辉大概另找了一个人来扮演张律师的生父近十年,后来又策划了另一场火灾事故令此人脱身。
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孩对世界的认识全部来源于父母,而张先生因为工作繁忙,过往和儿子的相处就很少。
这时,如果一个和爸爸样貌相似的人出现,并且身边可依赖的其他人都一口咬定,这就是爸爸,那么孩子会相信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很有可能就是过往事件的真相。
只是对于张律师来说,或许太过于颠覆。
说不上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闻璱其实更多地在思考,这份真相如果告诉张律师,会不会反而激怒了张律师?
血缘上的生父其实并没来得及太多地陪伴这个孩子,倒是受雇扮演的假爸爸与孩子创建了还算深厚的感情,促使着孩子在此后的几十年奔波为他复仇。
一旦得知这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谎言,张律师真的能接受吗?
这可能会影响闻璱是否能顺利得到那份“证据”的线索。
不过,说到这些费心思营造“楚门的世界”的操作,倒是意外地符合希冕创辉一贯的风格。
或许是为了将违规实验并造成重大医疗事故的真相瞒天过海,作为活生生的证据,当然不能放张律师再和家人接触;但那时宫博士兴许没有彻底放弃预后修复,所以并没有制造另一起事故,直接让被代替的张先生彻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