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颖立刻问:“只是一次接触,就导致你们两个人都出现异常?”
“只有我。”闻璱却说。
“只有我,只是一次接触。”他补充道。
弓铮皎明白他言下之意,瞳孔骤缩。
闻璱回过头去,平静道:“你摄入的次数绝对不止一次——在你不知道的很多时候。”
这话掀起了弓铮皎心里的惊涛骇浪。
他想不通有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下毒”,就像闻璱认为他是难以被外力手段成功谋杀的三体人,他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差不多。
——除非,是一种新发现的、对特种人精神力有奇效的特殊物质。
理论上来说,特种人本因对此更加敏锐,就像关于污染区的精神污染相关事宜都由特种人公会管理一样。
酸雨却是其中唯一一个至今仍然无法被目击观测的例外。
或许还是想多少保护下弓铮皎的隐私和家庭关系,闻璱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叙述太多,但从他的语气来看,或许已经有了些想法。
闻璱继续道:“症状来看,初步考虑是精神力过度活跃导致的一系列反应,窒息只是其中之一,我相信应该也有许多实验动物出现了心脏过速、或是癫狂发疯。”
舒颖脸色认真:“目前看来一切都很合理,但我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说这种物质会导致精神力过度活跃,这也是精神力级别高的特种人会产生异常,而普通人不会的原因,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将你的精神体隐身症状也和这挂鈎?按理说,小黑应该表现出狂暴,就像失控哨兵那样,就像弓铮皎的精神图景那样才对。”
这算是个问到点子上了的问题。
闻璱微微一笑,唤了一声:“小黑。”
随着他话音落下,楼梯间传来翅膀搧动的声音。
三双目光随之望去,看到一只湿漉漉的黑天鹅从旋转楼梯上扑腾着飞来,修长的脖颈和乌黑的双翼如此优雅美丽,但两只脚蹼在扶手上留下鲜明的水印,可见这只陋习斑斑天鹅的还是如此屡教不改。
闻璱向它微微张开双臂,以便小黑轻灵地跃入怀中。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似有一阵微风拂过,尽管室内一片风平浪静,连壁灯上的挂饰都没有一下轻动,舒颖和权冽却还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彷佛是被迷了眼。
只有站在闻璱身后的弓铮皎一直睁着眼睛。
并不存在的微风散去之后,舒颖和权冽再抬眼时,被眼前画面震得久久无言。
闻璱雪白的长发已尽数化为墨色,衬得肤色更是白皙光洁,一双眼眸便如陶瓷砚台上的两点朱砂,艳而隐隐含着一丝危险感。
而他背后,一双乌黑的翅翼同样探出,因为尺寸实在不小,为了防止坠在地上,双翼稍微交叠着,宛如油画里的画面。
“我是融合派。”闻璱缓缓道,“这些年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很抱歉,但这就是我会如此判断的原因……因为我明白,精神体就是活跃在不同波段的‘我’的意识。”
“当小黑在不知不觉中摄入了那种物质——我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污染——它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选择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消失,让这种物质带来的异常反应和我彻底隔离。”
“求生是人类最底层的欲望,比任何欲望都要更加强烈。”闻璱轻叹一声,“也就是说,它在救我,或者说,是我在自救。”
在危机中寻求自救的办法,是人类的本能。
但从前实在是毫无线索,闻璱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论起契机,竟然是在弓铮皎图景内核的那时候。
那一整夜他反覆做梦,莫名地又回想起过去弓铮皎每一次和小黑接触的场面。
属于他的精神体比起他自己更亲近另一个人,这不合理,即便是按照“小黑是在提示他需要休息”的推理,也仍然说不通。
而且,曾经有不止一次小黑依靠弓铮皎和阿咬出现,却在闻璱想要捕捉到它时消失的前科。
闻璱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躲着自己,又为什么在酒庄的事故发生之后不躲了。
直到在弓铮皎的图景内核,被那些宣誓爱意的气泡阻拦接触那坨纸巾一样的水母——这画面在他脑袋里重映了一整夜,他突然醍醐灌顶。
那些气泡是在保护他,就像小黑不愿意接触他,而是引导着他和另一个困于异常反应的患者接触。
闻璱只觉得,他本该早就明白这一点的。
因为一切就像弓铮皎说的那样,弓铮皎担心闻璱会出事,远甚于自己安危。
原来有人真的可以把保护他人放在比自我求生本能之前。
他曾经认为这并非健康的感情观。
可当这一切确实发生的时候,他细细梳理,不得不承认他的潜意识已经给出了回答。
原来他也真的从中感到无法形容的、酸酸麻麻的安全感,最终汇聚成一个冒着爱心泡泡的小湖泊。
第93章
这番话着实让舒颖和权冽陷入沉思中。
闻璱并不急于灌输其它信息,平静地任两人放出精神体检查自己。
一条蛇,一头狼绕着闻璱走了几圈,到底没有扑上来。
但站在闻璱背后的弓铮皎却有点蠢蠢欲动了。
他细致地欣赏了这双拟态羽翼从闻璱背后冒出来的全过程,甚至睁大眼睛,恨不得能有一双透视眼,穿过衣服将背肌的每一下发力都记录下来。
当乌黑的羽翼缓缓展开,又轻轻垂下时,闻璱微微偏头,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弓铮皎。
于闻璱而言,不过是随意一瞥,落在善于联想的弓铮皎眼中却百般特别。
——如果把那双羽翼看作双手,这便如此像一出芭蕾舞剧的谢幕动作。
哪怕闻璱早就说过了,对芭蕾舞一窍不通,弓铮皎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
就连此刻的场景也如此合适,闻璱在向他人坦诚关于融合派身份的秘密,而弓铮皎,好巧不巧,就曾是这个秘密的唯一知情人。
就像成为了舞剧主角的亲属,因此能够站在后台,以这样亲密而又特别的视角欣赏一个不同的谢幕礼。
甚至那位夺人眼球的主角还会不经意间暗送秋波。
……简直更爽了。
弓铮皎甚至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求婚场合,他很喜欢,只是他不确定闻璱会不会喜欢。
权冽对闻璱的拟态融合羽翼兴味盎然,认真道:“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这我没法教。”闻璱笑了一下,“怎么说呢……就像你没法教我,如何让精神体通过嚎叫在族群中传递信息。”
闻言,权冽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
舒颖则更快地在脑海中把闻璱刚才说过的一切都串上了线,总结道:“所以说,如果我们去研究‘酸雨’,可能会触及星海能源的大项目,并且其中还有希冕创辉的手笔,和普通人资本作对,是吗?”
“是的。”闻璱轻叹,“这很危险,我明白,只可惜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或者说,也是为了弓铮皎能活下去。
然而舒颖和权冽并没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所以,如果舒颖现在退出,闻璱没有丝毫怨言。
舒颖也对此心知肚明。
就像闻璱一样,她首先联想到这可能会危及家人,更何况她还和权冽正在孕育着一个孩子。
似乎从任何角度来看,放弃好奇心都是更明智的选择。
舒颖偏头看向权冽,权冽摊了摊手。
她长舒出一口气,权冽便瞭然道:“我就知道。”
权冽替她对闻璱说:“可惜你劝我不要继续的理由是‘与资本作对’,而不是‘于伦理、道德和原则不合’。”
也就是说,她不会就此放弃。
闻璱郑重地对她伸出手:“谢谢。”
这动作对数年共事、能够交付性命的战友而言,实在有些距离感,不过遗憾的是,这些年他们的私交或许就是如此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