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怀一进屋,环视四周,透视确认房间里没有监控监听装置,也没有任何信号感应后。
整个身体栽倒在床上。
房间只剩他一人,低低的喘息蔓延开。
柔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一手撑在床面,另一只手紧扣太阳穴,齿关咬得发紧,到出血的程度。
可脑海中的声音依旧不停。
——昨天面对刺杀,商应怀临时融合了蜂巢粒子。
声音缥缈,轻柔,咬字缓慢却异常清晰,像缠在耳边的一圈圈蚕丝,带着蛊惑的韵律。
它说:“请信任我们。”
又说:“你是我们的同类。”
每句话都像消解商应怀对蜂巢粒子的本能排斥,钻进他意识深处。
比系统更强大,直接掌控商应怀的视听感官,这就是蜂巢主群的实力。
其余的小蜂巢粒子唤那道声音为“母亲”。
——蜂巢之母。
从商应怀昨晚吞噬活体粒子开始,这道声音就如影随形,无法完全屏蔽。
白天商应怀去见太子亲信,蜂巢之母短暂沉寂过一阵,但在精神安抚完后,蜂巢之母趁虚而入,哄骗商应怀与它融合。
像是守株待兔的猎手,每次商应怀闪神,灵魂跟身体那瞬间好像分开了。
商应怀自嘲:他是什么“天生被夺舍圣体”吗,谁都想要?
这边蜂巢之母想跟他合体,那边系统给他安排主角救世剧本,财阀派人要他的命,觉醒中心想拿他做实验……
商应怀伺机吞噬蜂母,这时,耳边却突然出现细碎的雨声。
细密如针,滴滴答答,一下接着一下,像落在天花板上,又像打在地面沙砾里。
商应怀一瞬间心跳快了一拍。
基地外围的材料早就做了全封闭处理,正常情况绝不可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更何况,他房间的扩音装置都关了,屏蔽器也在运作,外界的电波都拦得死死的。
那现在他听见的雨声,是从哪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蜂母!
它已经找到方法,模糊、欺骗商应怀的听觉。
蜂母仿佛听见他的心音,轻声漫开笑来,穿透了皮肤,钻进来,贴在他耳边低语:“和我们一起……”
这是意识的渗透。
肉眼不可见的中子生物,已经不满足滞留宿主的脑中,它们注入脊髓,形态如流动的碎钻,扎入皮肤,引发灼烧感。
后脊仿佛要被刀划开,那无形的粒子们,像要撑破商应怀的肩胛,撕裂而出。
——撕开商应怀的皮囊,诞生新的存在。
商应怀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只是蜂母塑造的错觉,蜂巢神经毒素造成的幻象。
但当他望向镜中的自己,却仍有失神,只一眼,心跳停滞。
他的瞳孔在扩散,吞噬了眼白,泛出不属于人类的金色光泽,如同精神力的烙印。
如果这时房间内的感应装置没被屏蔽,探测器一定会发出疯狂警报——
商应怀的信息素失控了。
劣质alpha,情期的信息素浓度较优质alpha偏低,但这一次就连商应怀自己都能闻到气味。
潜伏在商应怀身体中的蜂巢粒子,像雾气般,覆在他身体表面,汗水混着信息素,从腺体中一点点渗出,对蜂巢粒子而言,简直是花蕊在释放蜜液。
雨声还在继续,商应怀像同基地一起浸在雨雾中,晶亮的黏液,从后颈、脊梁、指尖、膝窝渗出。
蜂巢粒子沿着皮肤游走,舔舐般的粘腻感,针扎的细密痛楚——它们似乎想要挤入,试图进入每一个孔隙。
在商应怀眼前。
蜂母出现了。
它终于化作人形,凝结出一抹模糊却温柔的虚影,“你是精神力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女人的脸彻底显露,陌生又熟悉,商应怀一怔,灵魂某处似乎被拨动。
“这是我从你最深的潜意识中,找回的一岁前的画面。”女人说:“你的母亲就是这模样。”
其余的蜂巢小粒子同时聚成幻象……商应怀看见了地球。
看见他小时候的福利院。
看见抛弃他的“母亲”。
看见他某段失败的约会。
还在地球时,有了教职后,时常会被介绍相亲,得知商应怀是孤儿出身,她们总会问他一个问题:“你想过找回你的家人吗?”
还有好心的姑娘想帮他报名“宝贝回家”的节目,商应怀哭笑不得,婉拒了。
蜂母吸引来的粒子们,轻声说话——
她们不信任你,没有过家的人,怎么能组建好家庭呢?
没被母亲爱过的孩子,能拥有爱人的能力吗?
“母亲”的手插入商应怀胸口。他的心脏好像被抓住了。
“但我能够成为你的母亲,”她说,“我会用灵魂来爱你。”
甜腻的信息素,灌满整个房间,商应怀呛咳着,“母亲”说:“地球人类不要你,星际时代抛弃你,和我融合,这个世界才会属于你。”
“身体只是容器,只有灵魂能够超越光速,回到你的过去,看透你的未来。”
商应怀感到眼皮被轻抚过——“我会教你用这双神目,看清你自己。”
“我将教会你预知、掌握宇宙的真理,所有能力,与我融合,你都能得到……你会是我最好的孩子,和我一起,成为新世界的‘神’。”
商应怀不知道,系统正在放声尖叫:〔玛利亚,你做什么?谁允许你吞噬他的意识?!我要告到……!〕
它要的是商应怀加入它们,加入“意识永生”,不是要商应怀成为傀儡!
玛利亚的私心太重,无法承担延续人类文明的使命,商应怀是系统找到的合适人选,结果被玛利亚这个二五仔截胡了。
但它没有玛利亚强大,疯了一样撞击玛利亚的精神结界,毫无用处。蜂母根本不让它靠近商应怀的核心意识。
完蛋完蛋完蛋!玛利亚这女人生前是个心理咨询师,后来加入阿美莉卡总统竞选队伍了……现在又看到商应怀的记忆,能做出什么引导不用多想!
冷静,想想看,除了回家,商应怀还有什么执念。
有了!
系统没有实体,但想出办法的时候,它的灵魂都跟着一震。
它趁玛利亚还在商应怀脑海中铺展“温柔陷阱”,小心撕拉下自己的一条精神力,偷偷钻出精神屏障。
与此同时,现实中。
门被强制破开,近乎报废,宁一闯进房间时,气味几乎凝成实质。
铃兰的清香仍在,但被一种更浓更腻的气味压住——像蜜糖浸过的酒渍,又甜又黏,空气湿得像能滴出水来,在宁一墨绿的眼珠上结一层水膜。
蜂巢粒子凝成的幻象中,商应怀不知道宁一闯入,还在跟“母亲”对峙。
只有商应怀能看见的幻影:华夏,“社会福利救助中心”,周围全是类似的筒子楼,再过十年就会被拆掉的城中村。他最初的家。
商应怀没有真正迷失,只是有些不舍,所以多看了几秒。
商应怀头晕眼胀,百无聊赖地想:怎么老搞梦魇这套。
废星的仿生人是,魏承的技能是,现在蜂母想占他的身体,还是这一套。、
你的创新点呢?
商应怀真诚地对“母亲”说:“麻烦你当几秒我妈——我想说,妈,你跟我的生理爸真幸运,歹竹出好笋,生下我你们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惜蜂母生前是阿美莉卡的白人女性,不懂他的幽默。
商应怀也不是在幽默,是借车轱辘话找回神志、确认自己的嘴还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