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母终于意识到无法完全迷惑他。
蛊惑的温柔女声变了,阴冷,像这一场雨:“你不该让它来的。”
“它”?
蜂母撤下幻象,撤下对商应怀五感的迷惑。
幻象的雨水停了,破旧福利院的标牌缓缓褪色,化作尘埃。
五感缓慢回归,几秒的麻木后,商应怀感受到额头被什么抵着,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商应怀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见宁一的……眼睛。
这个姿势相当古怪,他跟宁一面对面,额头相抵,好像是试图通过肌肤接触、传导电流,唤回商应怀。
但因为蜂母之前屏蔽了他的五感,他并不知道宁一的动作。
电流流动时的酥麻,让商应怀更快找回身体的存在。
同源的皮肤,触碰在一起,也许是汗水模糊了感知,商应怀总觉得,两张脸都快融一起了……
他推开宁一,示意自己醒过来了。
蜂母的声音再次浮现,如雨水落在耳膜,却带着锋利的冰冷:“你拒绝融合,那就永远弱小。”
“但我已经演化到能寄生机械,你的AI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寄生,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能摧毁它本源的程序、它的‘灵魂’……”
商应怀咬到了舌侧,和血一起涌出的,还有心火。
商应怀终于感到迟来的愤怒。
威胁他。
算计他。
寄生。读取记忆。织造梦魇。蜂母要他献出身体。系统要他越陷越深。
讽刺的是,他唯一抵抗蜂母的方法还是用精神力。
现在有什么技能能对蜂母使用?她太强了,没有实体,宁一无法攻击,商应怀目前的精神力强度做不到反吞噬,近乎死局。
宁一没有说话,但他操控的电流,聚集到商应怀手心。
商应怀感到电流在手掌缓慢游动。
宁一写的是:“献祭我。”
系统趁乱跳出来,语速飞快,否则就会被蜂母听见:
〔献祭的对象只有人类,但AI不属于人类——献祭它,就能让寄生的蜂巢生命死去,作为精神力被你吸收!〕
它开始碎碎念:对,蜂母是不能被技能锚定,但可以通过载体,我开始怎么没想到……
事实上宁一还没写完“献”字,商应怀就懂了他的打算。
因为他也有同样的计划——启用献祭。
商应怀可以忍受被蜂巢粒子纠缠,只要他自己拒绝被同化,它们就别想吞吃他。
面对蜂母的幻象,商应怀只觉得“果然”,他很冷静,没有什么怒意……怒火是在知道宁一被扯进来的瞬间点燃的。
蜂母不配污染商应怀的作品。
只是没想到,宁一居然说出了“献祭”的全称。
商应怀想,他果然听见过系统的技能播报。
商应怀垂下眼。
——献祭启用。
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
蜂母只感到一阵窒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股巨力将她从商应怀的精神世界中拖拽出。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神灵的手在重构,悄然启动,审判一切逾矩的存在。
片刻后。
蜂母确实太强大,献祭从没有持续过这么久。她临近死亡,没有尖叫没有求饶。
“母亲”静静地流泪,问:“应怀,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商应怀嘲讽似的一扬唇:“你不是有我的记忆?在地球的时候,我可不叫‘应怀’。”
福利中心的志愿者说,门口捡到他的时候,襁褓上缝着一串“301”,可能是产房的房间号。登记名字的姑娘很有文化,冥思苦想,给他改名叫“商宁一”。
她祝福他安宁一生。
登记名字的日期被定为商应怀的生日。01拥有身体、成为宁一的那天,商应怀把名字送给了他。
——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决定宁一的生死。
——除了商应怀。
*
系统长舒一口气,在商应怀脑中欢呼:〔终于清净了!还好你动用了献祭……牛逼宿主!〕
它说蜂巢群也存在立场差异,核心目标都是文明延续,但分了观察派、中立派、降临派……玛利亚就是降临派的卧底。
降临派的想法是寄生全人类,吞噬意识,获得身体,再由蜂巢群改造世界。
它们大多来自欧美国家,深受自由与人权主义的熏陶。
系统终于放松下来,商应怀却是眸光微动。
既然献祭能抹除蜂母……那是不是代表,他也能献祭系统?
但不知道献祭会不会波及他,别到时邪神起了贪恋,顺带把商应怀也吞了……理论可行,实操要谨慎。
献祭播报完成,蜂母再无声息,但商应怀没有吸收她的精神力,他怕这蜂女人死灰复燃,又来给他当妈……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但下一刻,商应怀跟宁一同时震住。
商应怀最先发现的变化是视野——他“看到”了自己。
与此同时,宁一不知看到什么,眼珠出现颤动、偏移,商应怀的眼前也在同步变化,他好像共享了宁一的视野。
再然后。“听见”宁一听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嗅到”空气中的湿度变化,体表分泌的微量激素,腺体的信息素,潮湿的铃兰混着汗液,一股甜到发腻的气味。
“触碰到”电流从指尖留到另一人的手掌,皮肤间微电反应引发的联结,发烫的皮肤。
商应怀清清楚楚同步了AI感知的过程。
宁一在分析,学习,理解。
感知他的情期紊乱。
这一过程被完全呈现给商应怀。不是通过视听触,是通过“心灵传导”般的方式,他接收到宁一的心音。
这不是人类能承受的信息量。
商应怀早已经习惯了情|欲的折磨,但这次不同,AI的分析一刻不停,尽数灌输给人类,商应怀的脑神经开始自发反应,本能性地挣扎、抵抗,像被按进过热的池子——
他口中干涩,身体在脱水,不,蒸发。
在商应怀几乎要反胃的前夕——
纷涌而至的信息忽然收窄了。
宁一察觉到异样,主动收束了所有感知,就像……数据中枢为商应怀调低了传输速率,把信息从洪水变成了细流。
但最初无限制的几秒,带来的恐惧经久不散。
一时间商应怀都难以分辨,蜂巢寄生和AI链接相比,哪个更可怕。无缝隙的亲密、全部灌注的感知,还有,无法掩藏的想法。
恐怖。
骇人。
像是神灵的恶趣味。
商应怀:“想办法、停下链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从宁一的“耳”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一样,后者听起来要冷漠许多。
但宁一口中的回应,跟他的内心想法却没有重合——
“我正在尝试。”
“我拒绝。”
截然相反的回应。
宁一从商应怀的心音中听到疑问和质问,立刻解释。
重叠的宁一的声音,流入商应怀脑中耳中。他温和地说:“我想扫描粒子有没有残留,请不要推开我。”
“必须清除蜂巢粒子。”宁一的心音很特别,不是人类男声,而是未经修饰的机械音,“必须保护您的大脑。”
意识链接的冲击下,他居然还能抓住机会,清扫商应怀脑中的蜂巢粒子。
真实的AI不懂礼貌,不会问“您需不需要”“我能不能”,也不会说“请让我”“我想……“高效率执行核心程序”才是它最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