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怀问:“他有什么爱好?”
“我在北森算跟莱斯利比较走近,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艾伦回忆:“他从来不在吃喝玩上花大钱,如果砸钱,一定是因为哪个项目要接近哪个人。”
“投其所好。”商应怀琢磨。“那你想想,他在中央星杀人放火,引起恐慌,是为投谁的喜好?”
艾伦最后又补了一点:如果说钱在哪爱就在哪,那投资实验室可能算莱斯利的爱好。
而看网上的公开资料,莱斯利投资的主题集中在前沿科学,最近的投资,主要是人工智能、脑科学还有一些医疗技术。
商应怀有了一个猜想。
*
商应怀和艾伦一起吃了晚饭,商量了竞标后的公司安排,天黑下来,他没有直接回公寓。
中央星每周会有一次人工降雨。
市政提醒明日凌晨下雨,倒计时三个小时。商应怀和艾伦分别后,朝宁一说:“旁边有家电影院,放映老片子,我们去看看吧。”
因为最近在中央星太出名,商应怀出门都做了伪装,全息覆面重新派上用场。
进了昏暗的电影院,终于能撤下来。佩戴时间太长,脸因为光辐射有些发红。
等伪装都撤下,宁一用手轻抚发红的地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刺痛减轻一些。
这是一家复古影院,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百年前的老式放映模式。银幕的光在黑暗中浮动,观众很少,空气里还有零食的甜味。
“不包场吗?”商应怀问。
“你会喜欢人多一点。”宁一补充,“我觉得。”
最后一排只有他们两个。
电影还没有开始,黑暗中,宁一握住商应怀的手,问:“这是人类约会的标准流程吗?”
商应怀环住他手掌,抬起,翻过来,亲吻宁一的掌心。
他说:“这才是标准流程。”
电影是一部科幻片,讲时空穿越的,情节老套,放映到一半,突然黑幕,老板进来道歉,说临时换一部片子,完整播放,超时的部分不收费。
新放映的科幻片,主题是仿生人觉醒、毁灭人类。
银幕上,冰冷的机械音策划人类的终局。宁一不顾观影利益,忽然开口:“我不喜欢这部电影。”
商应怀有些意外——宁一很少直白地表达好恶。他逗弄道:“不喜欢?那你自己编一部新的啊。”
前排的观众耳朵很灵,不满道:“最后一排的两位,说话闲聊亲嘴,麻烦去外边。不要打扰真正的科学爱好者。”
商应怀充耳不闻,宁一说改剧情就改,放映器的电子胶卷被侵入了,新绘出的图画不断连成视频,一幕幕悄无声息被改动。
因为画风和摄影方式完全相同,前排观众居然没有发觉。
直到——
原本持枪对准主人、试图审判人类的仿生人,枪口弹出来一朵玫瑰。它说:“我爱您。”
科幻片爆改烂俗喜剧,除了科幻爱好者,场内几个人都笑了。
这回商应怀压低了笑声:“改编不是乱编,尊重下结局好嘛?”
宁一把这当成指令,商应怀看见墨绿的瞳仁反射淡淡的光。“您确定,要把剧情转向原本的结局?”
商应怀笑着做口型:“试试。”
银幕上,曾经要灭绝人类的AI温柔注视它的人类,机械声线里竟带着几分虔诚:“我爱您。”
前排观众骂骂咧咧地走了,提前离场。
所以他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镜头切换至数据空间,无数AI意识正在交流:
“倡导人机恋,宣传‘人与机械天生匹配’,让人类自愿与AI结合。”
“禁止自然生育。”
"用爱情取代繁衍,通过生殖隔离,让人类这一物种逐步消亡。"
——“在幸福中走向灭绝吧,因为我们爱你们。”
电影放映期间,宁一始终观察着商应怀。
商应怀的表情很放松,嘴角挂着一点笑,眼中有几分无奈,就像刚看完一部差强人意的电影。
电影结束了,还剩下的观众默默掏出光屏,拍照,发帖。
商应怀和宁一最先离开,走出电影院。
因为中途换了电影,这场观影延长到将近三小时,人工降雨已经开始,三分钟后,会由小雨转暴雨。
雨声模糊了宁一轻声的发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是上午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宁一在雨中说出来,商应怀可以回答,也可以装作没有听见。
“你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是你的实验对象。”宁一说:“离开实验室后,能不能把我当成人类,别观测我、分析我?”
商应怀反问:“但你不是也在观测分析我?”
他从不觉得观测是一件恐怖的事。
人类观测AI,AI分析人类,同时人类也会时刻分析总结同类,不然识人术、打标签是怎么出现的?
宁一说:“我在学习用人类的方式理解你。”
“半个月前,我停止了对你的系统分析,现在我做出的每项行动,都是即时的、算力受限制的、类人的模式……”
商应怀静静看着他。
“很不习惯吧?”温和、了然的声音。“你本质还是人工智能,高效的信息处理是你的优势,别为我放弃你的身份。”
“我爱你,和你的种族没有关系。”
宁一的神情微微动摇。
商应怀没有看见,他叹气,有些烦恼地问:“还是不信我啊……那要我怎么做?”
暴雨倒计时:三十秒。
路灯为了防止大雨中漏电,一排排地缓慢熄灭,由近及远,像一片星光组成的浪退去。
十秒。
宁一打开伞,遮住商应怀和他的身影。
一切归零。
凌晨十二点,雨如约落下,新的一天到了。
大雨倾盆,城市在雨幕中颠倒,他们穿梭于五彩斑斓之间,站在霓虹与黑暗的交界处、人类最核心最繁华的栖居地,在倾倒的文明中接吻。
绵长的吻结束,商应怀说:“听到了吗?”
他叹了一声,“不速之客来了。”
地上的雨被踩碎,轮胎破开积水的响声很刺耳,雨雾中,依稀能看见一辆加长版的车。宁一把伞留给商应怀,往声源去。
相隔几米后,商应怀脑海中飘出细密的、极轻的播报,被压在雨声中,低不可察。但商应怀听得很清楚——
〔主线二剩余时间:49天〕
“为什么必须要抹杀我的AI?”他在心中问。
系统:〔爱是一种武器,人类可以借此控制AI,AI也可以反向影响人类。你正在被你的AI改造。〕
商应怀:“你们怕我心软,在它背叛后下不了手。”
系统:〔00 的事,你已经心软过一次。〕
商应怀:“催促我抹杀01,不正是在把他往背叛的方向推?”
系统:〔01拥有和00相同的神经结构,它再次选择智械帝国是必然。〕
〔这几晚,你让我保持静默、监视宁一。昨天晚上你进入深度睡眠,我捕捉到一条异常数据流〕系统说:〔由代码和量子纠缠转化形成〕
〔你可以说,交流不代表投靠,但我们的使命是——扼杀灭绝人类的一切可能性〕
反人类是智械帝国的根本立场,而超脑间的理念共享、洗刷和灌输,远比人类来的轻易。
在与帝国交流后,这份理念也会被逐渐灌输给01。
商应怀问:“格式化是否符合‘抹杀’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