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提出质疑的不是我,而是林塞。
在我看来,无论结果有多令人惊愕,这都是一个由时间催生的、缓慢的变化过程。滴水穿石,何况玩家付出的精力远不止一滴水,从他一次次从生疏到娴熟地翻过我一楼的推拉窗、从他从月下递来的那块石头开始,改变就已经在发生了。
但一切在林塞眼里却远不止如此。他并非全知全能,不了解在离开的过程中我和玩家间发生的事;可他又恰恰离开了相当久,久到玩家上线,都成了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对林塞而言,就是他正常因公务出差一趟,回来的时候,自家老师就已经被一个社交恐怖分子勾搭走了。
别质疑我的解读,我就是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这句控诉的。
我真不好解释了。
这该从何说起呢?
我又不能够陈述事实,因为玩家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否则就等着林塞冲去揍他吧。最后沉默半晌,我道道:“只是请他帮一个忙。”
“帮一个忙?”
“你知道的,杂货铺的马车可不太好借。”
林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像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一样,又或者,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借口,只不过并没有彼此戳穿。
他又轻描淡写道:“他没有接受过训练,没有战斗意识,没有自保能力。想成为骑士的话,还不够格,手部的力量也很薄弱。”
“……”所以他和玩家果然借着握手的机会拼手劲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深感今天自己叹的气比之前的一年都多。我是彻底被这俩气场不合的玩意给夹在中间了,像一条狗绳的末端拴着两条狗,路遇电线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都十分固执于自己的方向,不想向对方让步,结果就是我这个倒霉牵绳的被拍在了电线杆上。
我说:“先回去吧。”
事已至此,先回去吧,除了“之后再说”,还能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到马车上,他们俩又问我:“那谁驾车?”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轮流来!”
TBC.
第10章 010(大修)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的确不止一次地后悔过。
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这很奇怪,直到玩家来我才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比如说他送来的石头,我不想要,但仍然好好保存在博物馆;比如说玩家昏迷在路边野外,理智告诉我不用管,区区半管体力而已,这种能随时间自然恢复的资源在玩家眼里都是零成本的,可我偏偏还是把他搬了回去。
做就做了。
我从不质疑自己所做的决定,这个晚上是第一次。
——世上哪来这么水火不容的两个人?
玩家和林塞,他们简直就像是上帝造人时对照着镜子往反里加的产物。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从性格到三观都如此不合的,一个赞同,另一个就必须呛声;就算是公认的定理,他们都能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出发,给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来。
我真的累了。
世界毁灭吧,调停世界大战也莫过于我这种工作量。
我不是个轻易后悔的人,可那天晚上我确实十分后悔。如果有人能让他们俩不吵架,我一定给它颁一个小镇物语和丨平奖。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地小下去。——我应该睡了一会,天知道我怎么睡着的。马蹄疾驰声中,摇曳不定的火光涌上来,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梦,再睁眼时,天就亮了。
“我在前面就下。”一个沉稳的男声隐隐传来。
周围四面透光,我花了一点时间认出自己在马车里,一个人矮身走进来,看见我,愣了一下:“……老师,您醒了?”
“你到了吗?”我从地上坐起来,揉着眉心,其实人还不是很清醒。
“到了,前面是旧教堂。我一会就走。”
我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林塞回小镇的第一站是旧教堂——考虑到他是圣光裁决所的人,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事实的确是这样的。林塞又说:“还有那个斜刘海。”
出口他名字时,林塞的话音顿了顿,语气明显变得很不情愿。
“您之前睡着了。他说要看着您,既然醒了,那我就让他回去吧。”
……
…………
斜刘海。
我反应了一会才知道,玩家也在这里。意识到这点以后,我的头顿时更疼了。
昨晚赶路的后半夜,他们之所以和平共处,是因为我忍无可忍,梆梆给他们一人一拳。效果当然是立竿见影,两人之间的唇枪舌剑立刻就歇了火,除了时不时给对方使个绊子——
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我这个头点下去,绝对可以保证,不等玩家见上我的面,林塞就已经把他拎下马车了。
想象这幅场景,我居然还真有一丝心动。最后的理智让我克制住脱口而出的冲动:“……我找他还有点事,你下车就好。”
离开之前,林塞沉默了很长一会。
在他心里,玩家的仇恨值大概再次拉高了一大截。
无论如何,林塞已经走了。我在车厢里环视一圈,先找到放在角落的伞,按动机关,拎起来,掂了掂。一切检查完毕,我收回伞刀,弯腰向外出去。
玩家就在车夫的位置上,听到声音,高兴地向我招手:“辛迟,你醒啦!”
他双手抱头,嘴里还斜斜地叼了根草。一开口,那根狗尾巴草就活泼地弹跳起来。
“我们现在到哪?”我在他身旁坐下,“一会经过农场,你就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玩家顿时抗议,“有借有还!我得过来,你可别忘了,这驾马车还是我借来的。”
我心想你怎么借,单手勒车夫还把他踹下车吗?
我想把林塞和他都赶下车独自安静一会,但对后者来说,这个任务显然比较难。
好在我早就想过措辞:“但你的农场要浇水,如果我没有记错,快要到36小时了。”
玩家这才一愣。
他不用想,因为我帮他算过了。玩家的积蓄还够不上买自动灌溉器;他每天必须自己浇水,而恰恰好,小镇物语的浇水间隔需要控制在一个非常严格的区间内。
大于26小时,当天的作物停止生长,而超过36小时,作物就彻底枯萎掉了。
此时此刻,玩家距离36个小时只剩最后的十二分之一,而他掰手指半天,兴高采烈地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还有两个小时呢,不用急!”
“……”我被他噎了一下。
“辛迟,你为什么总想让我走呢?”玩家突然十分敏锐地提问我。我心头一跳,立刻回头过去,他却像无心之言,已经转过了话题说:
“更何况,我的农场也过去了。”
“我们要去魔王镇上的酒馆。”
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强行借走马车时,我向车夫建议的去处。
我终于想起来这件事。对一个酒鬼来说,没有比“随便喝”更好的了,我当时只是想让车夫快点走,别纠缠,现在也头疼起来,希望别看到摞到天花板上的高高账单。
玩家却没有我的忧虑:“别担心嘛。”他问,“谁是酒馆的老板?人怎么样?”
“朗姆。”我短暂回想了一两秒,“……他人还行,就是贪财。”
正因为他贪财,我才更担心今天结账出去要花多少钱。玩家却颇为自信地说:“那就没有事了。要不要打个赌?我保证,车夫的酒账不会太多,甚至比他平时喝的要少。”
我当然不相信。
可玩家有意卖关子,说完这话就闭了嘴,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日光晴朗,微风和煦,他双手在地上撑着车板,整个人往后仰去,忽然又闭眼问我:“你要不要也来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