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似乎真的很想和我去这趟集市。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做?
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答应过,先前的“到时候再看”也只是缓兵之计。到现在,有了商人这一托辞,我当然名正言顺地拒绝了他。
但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事后才微妙地、迟来地举棋不定起来。
我心中有两个声音在左右搏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去了玩家的直播间。
他大概已经下播了,我只是莫名地想去看看。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玩家还在。
想象中的黑屏并不存在,刚进直播,我就被震耳欲聋的bgm炸了一下。玩家正在唱歌——作为游戏主播,我第一次见到他有这种业务,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没有生日歌会,也不是在庆祝现实中什么节日。
我观察一圈,才发现事情特殊在什么地方:
玩家平时直播用的收音设备,此刻都好端端挂在支架上。他手里充当麦克风的,其实是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他就闭着眼,对着胡萝卜梗,忘我又深情地唱着:
“……其实你没有那么爱他,没有深陷到不可自拔……”
我看了一眼歌单。
《你那么爱她》、《梦醒时分》、《失恋情歌》……
我:“?”
再看一眼直播间标题:【被拒绝了,失恋直播间在线K歌】
“……”
我拳头硬了。
***
很好,很好。
既然这样,那玩家就自己把那些商人解决掉吧。
他那么厉害,还能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拉着我的手逛集市!
打开直播前,我在心虚中还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甚至有想过处理这帮商人的方案——对玩家来说不亚于天堑,对我而言却不算难。
从头到尾,我其实都是有摆平这帮商人的手段的,区别仅仅在于我不想用,这也是我时候心虚的主要原因。但在看到直播间的景象后,这些情绪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心平气和,心如止水,把被子往脸上一扯,倒头就睡。
第二天,我当然不负众望地起晚了。
所幸图书馆也没有人来。直到中午,门外才有一道车铃响了响:
“馆长,馆长?”
我从玻璃展柜后抬起头,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人正朝我招手。
“今晚八点在旧教堂,记得来!”
这是木匠的儿子,戴安。
戴安带来了一场聚会的消息,关于玩家的好感度礼物。
一些特定的礼物能提升npc对玩家的好感度,这是游戏的基础设定。只不过,这个好感度系统起先是隐藏的,直到玩家过完第一个主线任务——也就是【初入小镇】后才正式开启。
玩家的任务其实很早就完成了,但这个系统,要解锁它还需要先完成一条前置支线。
就是这条支线让好感度系统迟迟无法出现。因为在【初入小镇】以后,紧接着就是后续的醒冬鼓事发,【侦探行动】。如果你有印象,那就是我作为嫌疑人被林塞带走,玩家自己都兵荒马乱,显然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支线列表上新刷出来的一个“new”。
想到这里,我没有那么生气了,觉得昨晚玩家在直播间鬼哭狼嚎的事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我答应了戴安,晚上八点,准时来到了旧教堂。
旧教堂是个熟悉的地方,毕竟不久前我还在这里住过。
从空间结构上,它的功能大体划分为两个区域,前方的祈祷大厅用于信众的日常活动,后方则是工作人员的生活区。
聚会就在祈祷大厅举行。
成排的长椅旁零零散散地站着人,十字架前面点燃着一排蜡烛,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摆。教堂的屋顶已经很破了,四支五棱地漏着风,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落下明灭不定的影子。
单论环境,这里其实直接拉去做恐怖电影的片场都不为过,至于讨论的内容也不遑多让。所谓的“好感度礼物聚会”——其实目的就为了每个npc都挑好自己的礼物,做到每两个人之间不要重复。
所有人都盯着另一个人手里的东西,甚至堂而皇之地争抢、瓜分,其实另一个词能够更好地概括这种行为,那就是分赃。
“……我喜欢马樱丹,听说,它的花瓣有五种颜色。翠丝塔,你说,我就选它作为好感度礼物怎么样?”
前边的声音还正常一些,我的注意力往那边移过去。
说话的名叫茱莉娅,高高地坐在大厅的第一排,在桌前晃着双腿。在她旁边就是话里问到的翠丝塔,翠丝塔坐在一辆轮椅上,苍白的脸庞泛着红晕。
“马樱丹的确很好看呀,”她细声细气地说,“只不过,它开花时的香气很臭,你见过马樱丹吗?”
“啊!”茱莉娅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不行,我当然没有!我就在书里读到过马樱丹。哎呀,这不行,我得换一个。”
“御衣黄、钟花樱,都挺好的,”翠丝塔常年住在玻璃花房里,对各类植物如数家珍,“菊樱最漂亮,颜色也很衬你,我觉得你可以选它。”
……
环顾四周,诸如此类的对话数不胜数。少女的角落或许还只是在讨论花的品种,成年人的话题就更赤裸直白,甚至还有人带了计算器,当场核算起市场价格。
即便还在生玩家的气,我也很难不感到一种微妙的不适。
所有的话题中,他们都好像不约而同地将带来礼物的玩家忘记了——似乎这些材料能从天上掉下来,不需要他一个个辛苦地去找、去收集似的。
但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立场来道德审判,因为他们是npc,我也是,我和他们并没有任何不同。
没过多久,一个人跳到十字架前:“大家、大家,安静一下!”
是来通知我的戴安。
之前在商人们的聚会上,我和家具商马修没话找话,假借的托词就是戴安。他是个笨拙的年轻人,并没有继承多少他父亲的精湛手艺,老戴安是个光听描述,就能将木器的结构琢磨得八九不离十的人,到了他儿子手里,却连根木头都削不直。
但他在木匠这一行手艺不精,却在别的领域活跃得很,就如此时此刻——他用纸卷了一个话筒,假模假式地大声说:“我们组织这次集会的目的呢,大家知道,是为了相互协调,统一资源。”
“——统筹资源!”有人大笑着纠正他。
“好好好,统筹资源,”戴安说,“大家理解,就是一个意思。总得来说,就是大伙的好感度礼物不能相同。比如你,”
他一扬手,恰好指向了第一排围聚的女孩子,“和你。你们都喜欢茉莉。假设玩家一天只能采一朵,那他的花,是该送给你呢,还是送给她?”
那里传来一片推推搡搡的笑声。
戴安一本正经地摊开手,“多么两难的选择题啊,是不是?一个人收到了,总有另一个人收不到。这就是资源的极大浪费!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规避这种矛盾。”
“再试想一下,假如你喜欢茉莉,她喜欢小雏菊;你们需要的礼物不一样。这样一来,不管是谁,不就都能收到礼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