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浅显的道理,没有谁不明白,否则,也不会有这场聚会了。
“总之,所有人的选择都不要重复。我们会在门口登记好感度礼物,接下来,就请大家自由讨论吧,确定好了就可以来找我们。如果还有人没想好,也可以大致确定种类——不过,我想也不会有人不确定吧?”
戴安挤了挤眼,自以为自己说了一个有趣的笑话。
全场的此起彼伏声中,我没有笑,因为我是真没有想好。
——这个所谓的登记其实并不一定要在今晚,只不过“不能重复”的背后隐含着一个前提,那就是“先到先得”。
多数人是对此有利益诉求的。自己辛辛苦苦算好的东西,抢先被别人拿走,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所以,没有人不乐意先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但我不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玩家做的事。
我站在原地,过了一会,突然发现之前一团和气的第一排忽然飘来隐隐的争执声。
“翠丝塔,难道你真的要选小雏菊吗?”
“是呀是呀,小雏菊遍地都是,不值钱的。”
我侧过头听了一会,似乎是翠丝塔想将礼物定为小雏菊,几个女孩子正在劝她。
“……是我们把花都选走了,你自己没有花选了呀?”
“我可以把我的菊樱让给你!”茱莉娅咬着下唇,十分犹豫地宣布道。
在她们中间的人,轮椅上的翠丝塔微笑起来:“谢谢,不用啦,因为我就是很喜欢这种花。”
“别忘啦,大家的好感度礼物,还需要我的那一朵小雏菊才能收,不是吗?”她眨了眨眼。
她这么说,我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关于那个开启好感度系统的支线任务。
说是支线任务,其实它内容很简单,仅仅由跑腿构成。
铁匠有自动灌溉器的图纸,拉风箱的燃料却不够了,要从木料商那里进货。木料商呢,他的马车轮毂恰恰丢了一个零件;辗转到五金店,老板正在炒菜,而灶台没有了盐,盐在杂货铺,杂货铺老板想在门口挂一只千纸鹤……
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毛线球,最后的线头在翠丝塔手里。
她有透明糖纸叠成的千纸鹤,而想要的仅仅是湖边的一朵小雏菊。玩家把小雏菊送给她,就能得到千纸鹤,进而换来盐,换来零件,换来木料,换来铁匠的自动灌溉器。
玩家的农场,浇水十分麻烦,一桶水只够浇透五六片土地,来来回回就要折腾掉一上午。随着他土地的扩张、作物的丰富,耕作自动化势在必行,而他只要去铁匠的铺子里买灌溉器,就势必会和这一连串任务撞上。
等他费劲千辛万苦买下第一个自动灌溉器后,耳边也会响起这么一个提示:
【叮咚,[翠丝塔]收到[小雏菊],非常喜欢,好感度+1】
【已解锁[翠丝塔]的好感度礼物】
【已开启好感度系统】
翠丝塔并不着急,也不纠结,因为她就是手握开启好感度系统钥匙的那个人。
一众或纠结或紧张的少女中,她坐在轮椅上,露出安怡而恬淡的微笑。
她的身体并不好,常年生病,整日坐在村长倾尽心力为她建造的玻璃花房里。她的确不需要什么花,因为所有的花她都已经有了,唯一没有的,就是玻璃花房外最常见、最漫山遍野的小雏菊。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着她,微微一怔,在视线变得更加刺目前收回眼。
策划的安排而已。
一个全新的、在新人指引中没有出现过的好感度系统,难道不是必须用一个硬性道具来引导玩家发现吗?
否则,真的有人能直到通关都发现不了。
我当然知道。于是,在看到翠丝塔众星捧月的坐在人群中央时,也飞快略过了心底莫名的不适感。
有一瞬间,我看她的笑容不像一个别无所求的人,而像一个早早站在终点、占尽先机的胜利者。当然,我也知道,这一切仅仅是我自己的一种偏见。
陆陆续续地,不断有人朝门口的方向过去。我也没有再往旁边看,打算等人再多走一点,自己没那么显眼时就离开。
这时候,脚边却传来动静,我的裤腿被几个小孩子扯了扯。
“馆长馆长,你要选的礼物是什么啊?”
他们仰头望着我,我却在这样的目光里无言,只摇了摇头。
“还没有想好吗?”一个小胖墩老气横秋地说,“大人也会做不出决定呀。”
“大人当然会。”我蹲下身,面对他们,“有时候,大人还没有小孩子机灵呢。”
人群后方的几个人乌溜溜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个人举手了:“那馆长哥哥,你的好感度礼物,能不能帮我们选诗集呀?”
诗?
我一时有些讶异,不知道他们从哪来的这个点子。
“最近的课本上刚学到诗,我们很喜欢,但只有课本上的几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诗,图书馆里也没有。”
我的图书馆的确没有诗。
因为我的书都是从书商那里来的,书商没有,我也没有。他们在图书馆找不到,就把主意打到玩家头上,可玩家也不是万能的呀。
他们齐声道:“馆长哥哥,想想办法嘛,好不好?”
“……”
“那就先给我登记成诗集吧。”我这么说。
“谢谢!”“谢谢辛迟!”他们瞬间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欢呼。我看着一群小孩的身影热热闹闹地又跑远,其实我想说,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就算让玩家来,也只能追到书商那里去。书商的书,说白了也来自游戏的数据库,整个游戏都没有诗集,这帮小孩又能上哪找呢?
但我又无法说出来。“你们生活的世界,其实就是一本诗集都没有的”,这种话他们听不懂,就像村长听不懂我说的,玩家其实是一位大学生一样。
就这样吧。
至少他们是真的想要读诗。
被这么一耽搁,聚会上的人已经比先前少了一大半,我也找准了时机离开。这是个水似的夜晚,淡淡的阴影在空中浮动,我踩着月亮的尾巴走,很快将烛火和吵嚷声甩在后面。
灌木里传来沙沙的一声响,里面探出来一只脑袋:“辛迟?”
我脚步猛地停住,和头顶着两片叶子的玩家面面相对。
他面前正架着一根鱼竿,我心里却升起一种没来由的心虚感,先声夺人道:“你怎么在这?”
“我钓鱼啊,”玩家莫名其妙,“说起来你怎么……唉,等,你先等等,我鱼上了!”
一条大鱼在银色的月光下飞起来,尾鳍扑棱开一圈水花。他与那条鱼很是搏斗了一番,最后自己也像刚从河底下钓上来的,湿淋淋地问我,“你怎么这个点还在外面?”
我的心跳已经在刚刚平复了,甚至还有点愁。
昨天被富商抬价,今天被聚众瓜分好感度——这一连事件的冤大头主角,此刻还有心情在角落猫着钓鱼。
我觉得眼前的不是玩家,而是一块上好待宰的五花肉,五花肉本人还散发着“我人傻钱多!快来坑我!”傻白甜气息,满身是水地望着我。
我满脑门官司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