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久病成医,她自小和颓不流生活在一起,对医理了解得七七八八。那位老大夫惜才,得空便领着张高秋学习,一年过去,张高秋的医术突飞猛进。
卯日将赋长书的画卷交给左山,又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图纸给他,让左山先把小傀儡制作出来,那高大的傀儡慢慢制作。
傍晚时张高秋还没回家,她常常因为笃学好古废寝忘食,卯日便遣人去接张高秋,只是驾马人刚离开不久,屋外下起暴雨。
后半夜时,驾马人折返回来,浑身湿漉,匆匆道:“大人!汝河涨水,将沿河的袁家冲垮了!张高秋和袁老先生不知所踪!”
卯日将巫医典籍一扔,推开他往外跑,冒着暴雨,驾马冲向袁家。
骤雨就连火把都能浇灭,狂风又会吹灭灯笼,所以四野一片漆黑,只有连绵不绝的哭声不时冲入耳膜。
马匹小腿淹没在水里,卯日骑行到距离袁家一里的地方,便被逃难的百姓堵住了前进的路。他索性跃下马,撩起下袍扎在腰带上,拨开人群,直接淌水逆行去袁家。
匆匆追上来的侍卫们连忙大喊他:“春公子!前面危险,快回来!春公子!”
袁秋被护卫簇拥着撤离袁家家宅,却在转角时,遇上一队逆行的人,仆从们举高灯笼,照亮那队人马。
袁秋脸色有些白,他白日还在桂芝喝酒,没想到晚上祖宅被汝河冲垮:“他们在叫什么?”
侍从仔细辨认:“是叫春大人。好像是春卜师家里的侍卫!”
袁秋闻言不满:“那个小白脸来这做什么!他家距离汝河至少十里路,河还能冲垮他家不成!”
“公子,好像是因为他姐姐在袁府做客。”
袁秋一怔:“他姐姐?府上有这号人吗?”
“公子您不知道,他姐姐张高秋是袁太公的学生,在我们府上学习医术,快一年了。”
袁秋不学无术,哪里敢去见行峻严厉的袁太公,平日溜出去玩都避着长辈们。袁太公也不喜他这个游手好闲的曾孙子,所以两人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袁秋自然不知道张高秋是袁太公的学生。
袁秋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的长辈:“袁太公呢?袁府冲垮了,他应当被我爹接走了吧。”
知晓消息的侍卫讪讪道:“袁太公早晨和张高秋出去见病人了,一直没回来,袁大人没找到他老人家。”
袁秋心里一跳。
袁太公行踪不明,他这么跑了也太混账了。
“走!你们跟上去,跟着春卜师,他要去找他姐姐,估计也能找到袁太公!”
袁家祖宅就在汝河边上,河水泛滥时,府中下人立即觉察到,便紧闭大门寸步不出,等情况更严重时,家中人便乘上马车往高处转移。
汝河之前也曾泛滥,但都不像今日这般凶猛,洪水几乎转瞬涨了起来,竟然直接将袁家院墙冲垮,把距离汝河最近的祖宅全部淹没。
袁家家大业大,地基修得比平民百姓的屋舍要高上几尺,高大的房屋被淹没,平民百姓的屋舍更加惨烈,几乎淹得只剩房顶。好在白日没有下雨,水势缓了一阵,终于露出了半截门框。
卯日淌水到袁家时,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大腿。
袁家侍卫在后面喊他:“春卜师!你姐姐不在袁府!袁太公早上领着她出门行医去了!”
卯日拉了一把跌入水里的护卫。
“那他们人呢?”
护卫往东面一指:“我记得是往东面走的!”
卯日作势要往东面走,侍卫连忙拦住他:“公子!水太高了!要是等会涨起来,太危险了!”
卯日哪里管他们:“害怕你就回去!”
他摸了把脸,把湿发随意辫起来,圈在脖颈上。
一众人沿着东面摸索过去,在一颗高大的旱柳上找到了袁太公与张高秋。
袁太公额上还有血,被张高秋推举着骑在旱柳的丫叉上,旱柳底下的枝丫已经折断,张高秋抱着树,袁太公怕她体力不支,伸手拉着她的胳膊。
卯日心中大喜:“高秋姐!”
又是一道大浪冲来,旱柳上的枝干咔嚓一声折断,砸到张高秋的背上,她手腕一软几乎被冲走。
卯日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扑进水里游过去,臂腕上的勾爪射中树木,拦在张高秋身前。
“姐姐——”
他和侍卫们游到旱柳下,侍卫背起面色苍白的张高秋,又见袁家侍卫摸索过来,去搀扶袁太公下旱柳。
等回到高处时天光蒙蒙,卯日把外袍脱下来,披在张高秋身上:“去叫大夫!高秋姐,背上的伤还疼不疼?”
张高秋摇摇头:“袁太公还好吗?老人家受不得惊吓,要不是袁太公一直拉着我,我早没力气了。”
卯日这一晚受的惊吓不比两人少,他要是不去救人,张高秋估计早就被洪水冲走了,眼眶红红的,拉着张高秋的手,等侍卫领来大夫才说。
“高秋姐,你吓死我了……”
张高秋见他哭,就心软,摸摸卯日潮湿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怪丢人的。”
卯日闻言泪水直滚,等着大夫给张高秋检查完伤势,袁大人领着一脸菜色的袁秋走过来,在两人面前行大礼。
“袁某已经听太公说明了经过,感谢两位施以援手,救太公性命。大恩大德,袁家铭记于心,若日后有需要袁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张高秋泡了洪水,又受了伤,只能在府中休养。汝南损失惨重,学宫准许再休假半月。
汝南洪水的事有世家禀告给姬野,卯日并不操心,他觉得烦躁的是,那日从桂芝酒楼回来,赋长书给他的信纸还揣在怀中,他泡了一宿脏水,信纸也被泡烂。
赋长书再也没给他写过信。
他觉得心烦意乱,怕影响到张高秋养病,便牵着马去看世家治理洪水。
暴雨还没停,卯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披着蓑衣斗笠站在高处,瞧见汝河水势湍急,百里庄稼都成了湖泊。
湖面泛着光波,闪电下如同龙蛇蛰伏。
成王十一年秋,连日暴雨,汝河泛滥,冲毁庄稼,淹没沿河屋舍,汝南百姓叫苦不迭。
学宫开学时,治理水患的官员终于抵达汝南。师氏看上去十分憔悴,只出了一道考题让他们自行研究,说是学宫年底的考核题目。
袁秋走到卯日位置边:“袁太公托我问你,你姐姐身体康复没?”
卯日看着那道如何治理水患的题,冷淡地扫了袁秋一眼:“袁太公派来的人,今早才见过高秋姐,你现在又来问一遍?怎么不回去问你家长辈。”
春卜师对谁都冷嘲热讽,唯独对自己姐姐关怀备至,那夜看见张高秋受伤,他还哭得眼眶湿红,袁秋明知道他脾气,却忍不住想,谁能做春卜师的姐姐可真是幸事。
“春卜师,你喜欢你家姐姐吗?”
卯日眼睛一眯,伸手揪住袁秋领口,他站起身时比袁秋高,就算穿着礼服也压迫感十足。
“袁公子脑子里是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我姐姐是你家长辈的救命恩人,就连你爹对上我和高秋姐都会以礼相待,你个废物草包却在这里惹我不快,你是觉得我不敢动手吗?”
卯日恐吓他:“上次抛花我便知你不长眼,下次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便把你眼睛戳瞎。”
袁秋瞪大眼:“你敢!”
卯日偏过头,怒意与躁意之下,竟然笑了笑,鄙夷地说:“你试试,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袁秋距离他的脸太近,被卯日的攻击性骇得有些发软,耳垂却红了,哆哆嗦嗦地问:“那、那你喜欢什么?”
卯日古怪地望着他:“脸红什么。”
袁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卯日懒得理会他,只记下题目,准备去汝河边上实地考察一番再做回答。
“你上哪去?外头还在下雨!”
袁秋咬牙跟上去,途中又遇上宋也,对方以为袁秋在纠缠卯日,主动拦住袁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