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日走过去,隔着木窗往里看,迎面撞上一张死人脸。
那张脸面色发青,眼白上翻,眼皮呈现铅灰色,嘴唇蜡黄,呼吸微不可闻,唯独脸颊上鼓起指甲盖大小的一团,正在慢慢耸动。
屋内光线奇差,很臭,是那种腐尸与闷热混杂的气味。
那个人站在窗边像是雕塑,异常刺眼。
“死人?”
卯日面色凝重,疑惑不解,“还是活人?”
张高秋忍无可忍,赶忙要推门进去,房门被从内反锁,她急得踹门。
卯日一脚踹开房门。
张高秋直径走到那人身边,上手去拽对方的胳膊,试图查出他患上什么疾病。
屋内光线太暗,卯日摸索着,找到一根烛火点燃,却见屋内的床上被被褥包裹着,鼓起一块,一条枯枝样的胳膊从被褥下探了出来。
地上都是血,干涸的、漆黑的,那些蠕虫死得到处都是。
卯日再迟钝也觉得那虫有问题了,立即道:“高秋姐,先别碰那个人!”
他回头,见张高秋正在给人探脉,连忙过去,推着张高秋的肩就往外走。
“以尘!那个人还活着!”
卯日:“等着。”
他进屋将那个活人扛了出来。
那是个高瘦的男人,扛起来的时候体重却十分轻,卯日将他扛到宽敞的地方,张高秋连忙抱来医药箱,挨着诊治。
“高秋姐,他的手脚在痉挛。”
张高秋撕开了他的衣服,发现男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胸膛上的肋骨清晰可见,皮下还有另外几处鼓起。
“到底是什么?医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吗?”
张高秋:“看上去像是某种疾病。”
卯日回过神:“之前在汝南,也有人生病,不过都没有这么古怪的病症。我听有些北方的役夫说,北方洪水死了很多人,所以他们一路南迁,正好赶上汝南招收役夫工匠,所以来了汝南。”
卯日也蹲下身,协助张高秋,他探男人的脉搏时几乎察觉不到脉象,皱着眉又等了一阵,才探到一些微弱的脉搏。
他松开手,把男人袖子推上去,看见对方胳膊上也有一团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高秋姐,给我一把刀。”
刀口沿着肌理切下去,卯日没有直接割破他鼓起的地方,而是沿着边缘划开一道口,血液流了出来,他瞳孔一缩,见一条虫从皮肉下缓缓探出。
卯日忍住恶心,拉开张高秋:“高秋姐,先别碰他。不对劲。”
“这条虫看上去在蚕食他的血肉,你别让虫爬到身上。”
张高秋也不知道该给他喂什么药,两人只能看见男人躺在地上,脸边的虫慢慢往上爬,最后他在看不见的重压下张大了嘴,眼角淌下一滴,再也不动了。
“他死了。”张高秋心寒道。
一个人就在眨眼间没了,卯日忍无可忍:“我去找寿春城的官吏!我不信世家、官差全都病死了,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甚至一路过来,连消息都没有!”
卯日在寿春城中转了整整两个时辰,见到了唯一一位官吏。
信使趴在马背上,还有一口气,只是脸上都是鼓包。
卯日牵住缰绳,“小哥?你还好吗?”
信使吐出一口血,手里的信落到地上,同他说:“高柳来犯,孤竹……”
“沦陷……”
卯日捡起那封信,上面都是血痕与褶皱,也不知道对方捏着信跑了多久,最后扛不住,被马匹驮回寿春城。
他听见一声嘶鸣,驮着信使的马前蹄下曲,慢慢跪倒在地上,马匹黝黑的眼睛望着卯日,似是无声地告诫。
“以尘!以尘——”
远方传来张高秋惊惶的声音。
卯日站起身:“高秋姐!”
张高秋跑了过来,猛地拽起卯日:“快跑!”
“怎么了?”
“城门口突然都是那种活死人!我以为他们是活人想和他们说话,结果它们竟然扒开草席里的尸首就开始啃咬!”
卯日转头,见街上突然聚集了大批活死人,朝着两人围过来,他们刚刚躲开,信使和马匹就被活死人围住,城中响起马匹激烈的嘶鸣声。
卯日怔忪一瞬。
“城门口都是活死人,我们没法出去,以尘快跑!”
两人在城中逃跑,活死人紧追不放,不得已冲进一家院落,锁上大门。
卯日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张高秋气喘吁吁:“不知道!我看它们什么都吃,已经不是人了!”
两人抵着门,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不断有怪物撞击的大门。
张高秋拖来院中的棍子抵住门,卯日连忙去主院搬来一张桌子。两人退开后,想起停在街上的两辆马车,车上还有贵重的医书与手记。
第100章 *白骨生虮(二)
待在原地耗着无意于等死,卯日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躲进一家高门大户,这种庭院中人口众多,相应的尸首也会很多,更有可能藏着活死人。
他拔出匕首,绞断自己的长袖与拖摆:“高秋姐,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寿春人口密集,活死人恐怕只多不少。”
“你想怎么做?”
卯日走到院边,踩着水缸爬上墙,往外探头:“这边人少,我们从这里翻出去。”
张高秋也把自己裙摆与长袖扎起来,冲到水缸边,卯日拉着她爬上墙,很快听见转角出现活死人的嘶鸣声,卯日连忙跳下去,又接住张高秋。
“马车在哪个方向?”
张高秋一指。
“不行!那边过不去,我们绕道。”
两人在寿春城中曲折逃跑,街上都是棺椁与草席,臭气熏天。天空雾蒙蒙的,寿春的春天到处积满灰尘,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人绕了半个时辰,终于绕回马车附近,但是拉车的两匹马倒在地上,血红渗透了一地,细细麻麻的蠕虫已经爬上了马身。
卯日推开车门,匆忙看了眼:“书没事!”
但是一辆马车书籍两人根本拉不动,张高秋扶着车身面色焦急,往回头又见活死人跟了上来。
“以尘,它们来了!快跑!”
卯日果断放弃了搬书,锁好车门,带着张高秋朝城外逃跑。寿春成了一座空城,城里都是活死人,他们不可能留在这。
“我们先上官道,寿春城附近只有零散小村落,需要过夜,我们就找个没人的屋子留宿一宿,实在不行,就找一棵树爬上去。”
卯日忙着和张高秋说话,没想到城门外也有活死人,他被活死人从侧前方撞上,猛地倒在地上。
张高秋尖叫:“以尘!”
卯日躺在地上,不敢大口呼吸,只是手紧紧握着匕首,捅入活死人的胸腔,血液顺着匕首流淌下来,活死人的身体似乎被停在原地,但手臂却刨着地面,甚至哆哆嗦嗦伸过来,抠挖卯日的脖颈。
但他还没有碰到卯日的脸,张高秋从路边捡来一根木棍,哐当一声砸在对方侧脸上,卯日也卯足全力将活死人从身上踹开。
他手上都是血,张高秋连忙撕了一段衣服要他擦拭干净。
两人没敢停留,马不停蹄冲上官道。等看不见城里的活死人跟上来,张高秋才擦拭着汗,连忙让他把手伸出来检查:“以尘,有没有受伤?快让姐姐看看!”
卯日没有受伤,只是手上染了很多血,只是衣物擦拭不干净,还能看见薄薄的血痕,缠在手背上的图腾上。
“没受伤,就是那东西突然冲出来,撞得我背疼。”
张高秋:“现在怎么办?”
官道两头苍莽无尽,见不到一辆车路过。他们不可能靠脚走回丰京,原路返回最近的城镇至少要走五六十里,往前进也不知道情况。
卯日:“我们往前,找驿站。后退太远,我们挨不到。”
两人立即出发,沿途都在讨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