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如漆点松花(209)

2025-08-27 评论

  赋长书摇摇头:“家里不准我读书,先生,读书有什么好?”

  那男人咳嗽起来:“你去了许多地方,那些地方好玩吗?”

  赋长书点头。

  形形色色的人,千变万化的城池山川,西周很大,每一处地方都有说不出的美与趣事。

  “好玩。”

  “那这个好玩肯定是因为你遇到过不好玩的地方,有了对比,才能感受出来。小友,”先生说,“读书,就是让你能感受到自己从愚昧无知到学无止境,从狂妄自大到虚心瀚海。让你明白为什么存在对比,又怎么去减少当中的落差。”

  赋长书哦了一声:“那先生你明白了什么是落差?怎么去减少落差了吗?”

  那病秧子拍了拍赋长书的头顶:“回去找个学宫念书,如果你的家人不准你念书,就来找我。”

  赋长书回了颍川,陈照邻大半年不见他,也没派人找他,见他全须全尾回来,如见鬼神,整日泡在佛堂里和僧人们一起念佛,他儿子更是瑟瑟发抖,知道谎言被撞破不敢来见赋长书。

  赋长书没能去学堂,但从陈照邻儿子那里趁机拿到许多他不要的书,他不用颍川家看管,在学堂里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边学习边生活。

  就这么又活了六年,这一年颍川来了许多陌生人,到处打听外地来的孩子,赋长书看在眼里,灌醉了陈照邻儿子,从他口中知晓陌生人在找的人八成是自己。

  陈照邻又不准他去学堂了。

  赋长书出行一直有人跟随,后来陈照邻说他身弱需要补药,逼赋长书喝药。那药灌下去赋长书就浑浑噩噩,四肢无力,他吃过一次就不敢再吃,东躲西藏,跑了几次,又被抓回来。

  陈照邻忍无可忍,直言要把他送到丰京,献给成王,他就被戴上锁铐,押上了夜航船。

  他不知道怎么上的船,又到了哪里,只困在船舱里,随着浪摇摆,几次想要作呕,又忍下来,用刀片在桌上刻正字,计算航程。

  随行的人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药,赋长书大半时间都在昏迷,偶尔醒来,他从船窗看出去,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高峡,澎湃的浪花。

  再一次醒来时,他听见屋外有人在说话。

  赋长书头痛欲裂,几乎是滚下床,抓着椅子爬起来,他想要求救,等走到门边,听清外面有两个人。

  一个在求饶,一个在安慰对方。

  笑盈盈的。

  赋长书总觉得在哪听到过相似的声音。

  他打开门,那人也转过身。

  濯濯若春日柳。

  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小,肯定不是看管自己的人,他需要引起对方注意,好求救,赋长书盯着他,生硬地说。

  “哭什么哭,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骂少年,骂的是那个求饶的人,可少年反应却很激烈,睁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像是受惊的小马驹。

  那烦人的家伙还要哀嚎,赋长书不耐烦地警告对方:“闭嘴。”

  结果少年闭嘴了。

  好怪,明明他骂的不是少年,怎么对方就怒气冲冲的,还不给自己好脸色,明明少年叫自己兄长时也温温柔柔的,怎么到了他这里全都变了。

  这难道也是,对比?

  他不高兴,赋长书后知后觉,还是落差。

  赋长书花了很多时间蓄意接近他,成功摆脱了看守的人,他不会再回颍川,陈照邻要将他献给成王,也意味着赋长书与颍川世家缘分已尽,他要去汝南读书。

  去学如何打消落差。

  赋长书写了太多故事,卯日看完两人相遇之前的故事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外面阴云散去了,一点霞光穿过窗户照进来,落到信纸上。

  暖黄色,斑驳陆离。

  卯日拿起笔,在空白的地方写。

  “那你打消落差了吗?”

  赋长书看着自己的笔立起来,惊讶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大吼大叫,而是等它写完。

  他谨慎地点头,又回到:“嗯。”

  卯日忍不住笑,靠在桌边看他,他知道赋长书看不见自己,索性也大胆起来,还伸手想摸赋长书的脸。

  没摸到,赋长书躲过去了。

  “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卯日说:“我是人。”

  赋长书没听到,他便拿起笔,在纸上写,刚写了一个字,赋长书制止了它,又拿了一张崭新的纸让笔写。

  “我是人。你看不见我。”

  怪力乱神。

  赋长书:“你有什么事?”

  卯日:“没有,我只是看你在写信,很感兴趣,你要写给谁?”

  赋长书沉默一阵。

  “给我的……洛神。”

  卯日一下子没声音了,赋长书没几个朋友,能被他称作洛神的人除了自己不可能是别人,要是有别人,卯日不介意杀个人。

  他在纸上写:“你的洛神不会是春以尘吧?”

  赋长书神情很诧异,又警惕地问。

  “你是谁?”

  卯日见他一副被猜中不肯说的样子,直接写:“我是你枕边人!”

  “胡说八道,我没有……”

  “你喜欢抓着人脖颈,从后面来。”

  “……”

  赋长书不开口了。

  卯日知道他喜欢的姿势,但很少随着赋长书,因为他只想要自己舒服,他要骑在赋长书头上,在哪都是!

  隔了一阵,他怕吓得赋长书不理他,又写:“不闹你,我猜的,我不是你的枕边人,我是你爹。”

  哪有人上一句是床笫之欢,下一句是我是你爹的。

  但赋长书竟然认了。

  “你有什么事?”

  卯日说:“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长书,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赋长书轻声笑了一下:“我很好。”

  “又骗你爹,你要过得好,手上的锁链是什么?”

  赋长书不知道想到什么,专注地说:“你欠揍的语气和我认识的人很像,上次我和他打架,干断了他的手。”

  卯日:“你说话也好听不到哪去,我俩半斤八两。别打岔,老实交代,谁锁的你?”

  他都还没给姬青翰上锁链呢,怎么有人领先自己一步?

  “姬野。”

  卯日哦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锁链,锁链应声断裂,赋长书很诧异,握着被弄出淤青的手腕认真点头:“谢谢你。”

  卯日在这里待了许久,想着要去找现实的姬青翰,长书都是过去,他的青翰还在等他,所以他写。

  “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赋长书嗯了一声,情绪有些低落,他看见桌上的信纸卷起一角,有一页写诗歌的被抽走了,他盯着那页纸,慢慢飘走,路过屋内铜镜时,霞光从镜子里折射出光芒,赋长书眯起眼,看见铜镜里映照出模糊的侧脸。

  似山势,是春柳,是醉后玉山将崩。

  他心头重重一跳,那张侧脸眨眼就从镜子里消失,信纸也消失了,门被关上。

  赋长书走到门口,发现断裂的锁落在青苔石板上,外面的王庭没有人,宫道又长又凄清,残阳似血铺满了长路。

  没有人来过。

  卯日回寝宫走了许久,直到月上枝头,宫中点上烛火,豆粒大的火苗,高高低低的跳窜,姬青翰却不在。

  这一整日都充斥着诡异,走不完的宫道,停在过去里的长书,他还和对方闲聊,现在姬青翰也不在。梦也该有结束的时候,但这个噩梦却一直不停。卯日打着哈欠,洗漱完爬回龙床上,抱着姬青翰的寝衣陷入沉眠。

  半梦半醒之际,他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

  卯日睁开眼,对上姬青翰的脸,一下子屏住呼吸。

  姬青翰眼里没有眼白,里面一片血红色,面色白如纸,焦黑的长发微微卷曲,散在背后如同黑藻,手上有黑色的长指甲,他匍匐在床边,正伸出舌信在舔卯日。

  卯日向后勾着脑袋,伸脚踹姬青翰小腹,拉开两人距离,摸着被舔的地方,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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