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翰:“你听谁说的?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细崽啧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嚷嚷:“你别打岔!我听百色阿嬷们说的不行吗!大家伙都这么说的,总不能是我异想天开编的!”
姬青翰保持沉默。
细崽继续开口:“我说到哪了?哦!他大老婆嫁给阿摩尼后,据说是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阿摩尼很疼爱那孩子,但是那女孩身子太弱了,早夭了,尸骨还是阿摩尼亲自背到悬棺洞里葬的。”
大老婆哭红了眼,早晚都思念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没多久也生了病。阿摩尼便去百雀堂请阮红山,但阮红山说什么都不治。
“因为百雀堂活人不医。”
“第三年夏天的时候,阿摩尼的大老婆也死了。有人说,那时候阿摩尼整日消沉,白日里闭门不出,偶尔半夜出了门,鬼一样飘到百色的河边,就站在水边,一动也不动,捣衣的阿嬷们撞见他,被吓了一跳,又怕他做傻事,好心劝他回家去。他不肯。”
到第四年春天的时候,河边来了一个善良的捣衣女,她听说了阿摩尼的事,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痴情郎,于是决心帮助阿摩尼走出困境。
“那位捣衣女相貌平平,但心灵手巧。她原本不是百色人,大约是听说百色景色宜人,所以搬来百色居住。她在外面时,曾是大户人家中的女工,织工十分了得,于是给自己绣了一身百鸟衣,穿着百鸟衣去见阿摩尼。”
平静的河边,形容枯槁的阿摩尼站在那,河中的倒影影影绰绰,仿佛曲折的花枝。
忽然,他望见一只鸟的倩影从河面一跃而过,青年阿摩尼抬头,见自己头顶上方群鸟出山。
莺啼鸟啭,不绝于耳。
河对岸,身穿百鸟衣的美丽姑娘立在那,身姿窈窕,一身绣衣流光溢彩,好似天上神仙,她的舞裙摇曳,如同孔雀抖开的翅膀,纤细的胳膊均匀地颤动,姿态犹如孔雀汲水。
阿摩尼从没见过这样的秀丽神女,当即对她一见倾心。
“后来,捣衣女成了他的二老婆。她的绣工在百色出了名,阿摩尼便与捣衣女商议着,将百色的风土人情都绣在衣服上。阿摩尼认为,如果直接绣太过寻常,不如简化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只有百色人才能看得懂,这样离开百色后,百苗图准能成为孤品。”
捣衣女深深爱着阿摩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没日没夜研究绣品,织出了千百幅不同的百苗图,但也因此熬坏了眼睛。
捣衣女是在最美的时候见到的阿摩尼,眼睛熬坏以后,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阿摩尼,于是收拾了行囊,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百色。
姬青翰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到了细崽说的故事上,可在这时,他隐约看见密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只是一瞬间,闪了过去。
细崽不以为意:“大约是老鼠”。
他又站起身,趴在之前的洞口观察外面的人潮,见人少了许多,确认阿摩尼也不在当中,于是推着姬青翰从之前出去的洞口出去。
那洞口在一处崖壁下方,前面堆着赶鸟节的各种鸟架,上面停着花花绿绿的鸟,细崽推倒鸟架时,鸟雀惊飞,广场上还没散去的人转过头,好奇地打量他俩。
倒是一只熟悉的鸟飞到了姬青翰的椅背上,歪着脑袋,叫着阿摩尼。
阮次山家里的鹦哥。
他俩没理会广场上的其他人,跟着鹦哥来到角落,那里藏着一个百色女人。对方穿着一身百色传统的服饰,戴着一顶巨大的苗银冠。
女人一见姬青翰,便揭下面上的傩面,惊喜地喊了一声公子。
竟然是月万松。
月万松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连忙把面具交给姬青翰,把两人往角落里带。
“公子!”月万松,“你们去哪了?巫礼大人呢?”
细崽朝她使眼色。
月万松有些焦急,没能读懂他鬼迷日眼的眼神:“公子,不如先回阮大哥家,楼征和我遇上一些麻烦,我需要同你说。”
屋内空荡荡的,约束楼征的绳索断成了数截,散在地上。
月万松:“公子你被细崽带走后,我本想着回家里等你们,但是楼征突然醒了过来,我又去拿瓦罐里的蛊虫给他吸血,想让他平静下来,可这时,阿摩尼来了!”
“他问我公子你去哪了!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阮次山怎么没来参加赶鸟节?我说我也不知道。”月万松显得有些气恼,“他没带人,屋里就只有我和他,这个长老突然又问我,要不要去他家看画眉鸟。”
月万松想着为姬青翰几人拖延时间,便顺理成章应了下来,没想到跟着去到阿摩尼家,却见他家堂内贴着两张喜字。
门砰的一关,月万松站在井子院中,问对方有什么喜事。
姬青翰面色沉了下来,细崽瞪大了眼。
月万松气得一锤床板:“阿摩尼说,要娶我做小老婆!”
若她是当年那个被迫下嫁给王九的女人,月万松估计敢怒不敢言,便被阿摩尼关在家中,呼救不能。
可她现在是买了血侯,亲手解决王旭的月万松。
月万松冷静道,“臣女必不可能让他如愿,于是捞起院中的桌椅全砸在他身上,有什么砸什么,直接把他砸得气急败坏。阿摩尼真以为我好欺负,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直接趁乱摸到一把刀,对准他的大腿扎了一刀。”
“可惜,没能再往上移几分,废了那老畜牲。”
“我动了手后,直接从他家逃了出来,暂时不敢回阮大哥家中,于是问百色的妇人买了一身衣裳,又买了一张傩面。”
月万松说完自己的经历,便焦急追问起巫礼的下落:“公子你们又发生什么事了?巫礼大人呢?公子你还有伤!我去拿药!”
姬青翰看她的目光不乏赞赏。
细崽也哆嗦着说:“比瘸子大哥厉害。”
两人从隧道里匆忙出来,细崽没把阿摩尼第三个老婆的事讲完,现在听了月万松的事,更对阿摩尼没有好印象,连带着第三个老婆的事也不想听,只讨论起楼征和卯日的下落。
“楼征清醒时间不长,应当走不远,可以先到附近找找。”姬青翰道,“至于卯日,月万松,劳你去把屋内的百苗图取来,我需要再仔细看看。”
月万松当即应下。
***
姬青翰一直研究百苗图到傍晚,空的药碗放在桌上,屋内灯光幽暗,百苗图的图案看得他双眼昏花。
夜更深时,姬青翰咳得胸腔都在钝痛,他撑在桌边,手指捏着木板,指肚都捏得泛白,除了剧痛,心脏处的蛊虫还在嗡嗡作响,似是困在牢笼里的猛虎一次又一次撞着笼壁,他的唇皮乌青,瞳仁涣散,手臂止不住震颤。
百苗图铺在桌上,火苗嘶嘶跳动。
情蛊又发作了。
现在只有姬青翰一个人在屋子里,月万松与细崽都出去找楼征。
情蛊发作来势汹汹,就算等月万松回来也无济于事,姬青翰想着把瓦罐里的蛊虫挑出来吸自己的毒血。
瓦罐放在药柜上面,情蛊致使姬青翰寸步难行,没办法过去拿瓦罐。
他往药柜那边转了几次轮子,便瘫在车上不能动,细汗浮在脸上,面色惨淡得似纸人,眯着一双泛红丝的眼,痴痴地望着上方。
忽然,断断续续的琴音飘荡着钻入耳膜,姬青翰转过头,发现巫礼穿着森绿的长礼服坐在药柜上,怀中抱着花琴,他今日把长发辫成了一股长辫子,垂在右肩上,辫子末端系着两只精巧的银铃。
姬青翰见到他时,卯日也抬起了脸。
今日的巫礼难得温柔。
“你想我了。”
卯日抱着琴走到他面前,侧坐在他的腿上,怀里的花琴琴筒发出一个颤音。
他伸出两指,装作一个小人,落到姬青翰的胸膛上。两根手指一前一后在皮肉上行走,最后晃悠悠走到太子爷的心脏处,手指弹了一下姬青翰的心,又仿佛是小人踩了他一脚。
他把姬青翰的神志踩踏了,似是泥石流从山峰上宣泄而下,轰隆隆地响。
他听见巫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