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着许嘉兰轮流灌茶,把人渐渐拉开玉京子的案桌。
许嘉兰轻皱眉头,随后展颜笑了笑,用裹着绷带的手接了茶杯。
“郎君的手怎么了?”
许嘉兰:“遇到一只野狸猫,瞧着可爱,于是逗弄一番,没想到狸猫野性难驯,抓伤了手背。”
官员们只当绯衣郎果真少年心性,又胡天海地地扯了几句,把人送回自己位置,反正离玉京子远远的。
等了半刻钟,成王携惠妃与董淑妃抵达荷花宴,玉京子望了望自己右手边始终空落的位置,招来侍女。
“以尘呢?”
侍女摇摇头。
成王:“忘忧君何在?”
宴会上方响起秋公公的传唤声,玉京子搁下酒杯,整理衣襟,随着宦官上前。见成王与惠妃携手而坐,依照规矩寒暄了几句,才询问惠妃:“娘娘,下官的师弟不在荷花宴,下官想问一问他是否还在百兽园?”
惠妃:“你与以尘倒是莫逆之交。但不巧的是,渝州新都来信,本宫的师妹乘船出新都时,赶上了大浪,被困在白帝城,本宫派他领人去接了。事发突然,下人们疏忽了,没能知会你一声。忘忧君也不必担忧,以尘向来机警,不会有危险的。”
成王也安抚他:“朕的人会在后面接应小公子,忘忧君放心,朕定还你个全须全尾的义弟。”
***
西南边的川江近来暴雨倾盆,雷急、风大,湘妃三峡水涨船高,船只迫不得已靠岸。
雨脚如麻,水势湍急的川江夹在两面雄壮险峻的高崖当中。一艘渡船逆流而上,在夜色中左右摇摆,幽幽的灯火时明时暗。
这样急的雨,竟然还有人站在甲板上。
那少年口齿叼着一根绳索,迅速捆扎在木板上,随后扛起来,在甲板上左右晃荡了一下,被浪推到船舷边,在暴雨中大喊。
“禾中!禾中!”
一片昏暗中,左前方隐隐传来呼救声,少年抓着船舷,探身张望江水,但视野漆黑,他根本看不清哪里有人落水,只能边喊禾中大名,一边奔过去,从船舷边把捆好的木板抛下去。
“快抓住木板!”
他将绳索缠在自己腰上,末端捆在船舷上,雷电一闪,照出一张艳丽的脸。
年纪不大,遇上随从落水竟然还显得冷静从容。
“禾中!快抓住木板!”
禾中在大浪中抓住了木板,放下去的绳索绷得紧紧的,卯日双手拽着绳,不忘喊船中其余人。
“来人!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可他的声音根本就没人能听见。
川江大雨,船家一早告诉众人不要上甲板,没想到禾中出来放水,被大浪打下了船。
好在卯日听见了呼救声,衣服都没披就冲上来救人。
四面是墨一般的黑,似有三道黑压压的高墙盖下来,禾中不知道漂到了哪里,呼声都消失了,卯日不敢松手,抱着船舷竭力大喊他的名字。
只听嗖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铁器撞到了船舷上,紧接着,头顶窜过去了一个黑影。
雨短暂停滞,卯日眨了一下眼,感受到自己拽着的绳索不断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击在上面。
随后绳索一轻。
连接木板的绳索断裂,他拽空跌到甲板上,忙不迭爬起来,朝黑暗中大喊禾中名字。
“咔嚓!”
又是一道铁索撞上船舷,这一次就落到卯日的手边,木板四分五裂,钩爪牢牢凿进船身里。
卯日认得这种钩爪,是麒麟阁的至宝,也是谢飞光的贴身暗器之一。
他惊喜交加:“二哥!”
刚刚那道黑影,是谢飞光跃下去救人了!
卯日立即回神,跑进船舱,去敲醒众人。
十来个士兵乌泱泱涌上甲板,拽着钩爪铁索将谢飞光和禾中拉上来。
众人提着灯笼,七手八脚给禾中罩上被褥,把人抬进船舱。
卯日披着外衣:“吩咐下去,叫厨娘熬一锅姜汤,所有人都领一碗。”
他打了个喷嚏,鼻尖红彤彤的,头顶的雨却停了。
卯日抬头,见神色寡淡的谢飞光解开外袍,张开衣袍盖在他头顶。
说起来,谢飞光的长相其实并不适合做暗卫。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相貌最好是普通样子,这样完成刺杀任务时才会不引人注目,至少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但谢飞光高鼻深目,英武高大,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也压不住那股强悍的气势,似是一匹汗血宝马,英姿勃发。
千里追光,叫人一见倾心。
卯日一直觉得二哥是胡人与西周人混血,却从对方口中撬不出答案。
谢飞光垂下刚毅的面庞,朝他点了一下头,大意是夸奖他今夜的所做所为。
两人进了船舱,谢飞光换了湿衣,给卯日端来姜汤:“喝了。”
卯日换了一身绯衣,罩着透纱外衣,擦着头发开了门,见到谢飞光当即笑吟吟的。
谢飞光受惠妃所托保护他的安全,卯日对他浑然无惧,只双手捧着姜汤,礼貌答谢。
“谢谢二哥!”他喝了一口辛辣的姜汤,肚子暖烘烘的,却愁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高秋姐的船怎么样了?”
谢飞光摸了摸他半干不干的发顶,索性用内力给他蒸干长发,随后解下自己的钩爪,重新规整一番。
“惠妃说,张高秋乘船离开渝州新都前便传信,道自己最多半月能抵达丰京。如今半月已过,却不见张高秋本人,也迟迟没有新的信函传来,惠妃猜测,她是被困在湘妃三峡中。”
这是卯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颇为新奇地眨了一下眼,喝完姜汤,坐在他一旁:“禾中还好吗?”
谢飞光:“喝了些江水,吐干净便醒了。”
“二哥,长姐怎么舍得派你来接高秋姐?”
谢飞光缠钩爪的手一顿。
西周世勋贵族讲究“师出有名”,惠妃季回星是隋乘歌的挂名弟子,算是玉京子的半个同门。后来隋乘歌收了颓不流为弟子,便将他的青梅竹马张高秋也记挂在门下。
张高秋此次出渝州新都,是为了颓不流寻天下名医,四处托人打听,最后被惠妃知晓前因后果,便以照拂同门师兄妹的理由将张高秋接入丰京。
“她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麒麟阁的钩爪由臂腕发射机关、绳索与钩爪组成,每次使用完,就会自动收回臂腕机关当中。谢飞光却习惯取出来清理一番,自己缠回机关当中。
卯日哦了一声,觉着那东西实在好用,心里有些发痒,目不转睛瞧着:“长姐说六哥会参加荷花宴,还有他的弟弟,叫许、许嘉兰也会参加……许嘉兰与我同岁,却比我早入朝为官。我自来没什么同龄朋友,二哥觉得,我会与他成为好友吗?”
谢飞光察觉了他的目光,把手臂一展,取下了钩爪,交给卯日:“不知。”
卯日与谢飞光见过的次数不多,很多时候这位麒麟阁榜首都是藏在暗处,也就惠妃遇到危险时,他会突然窜出来,挡在惠妃身前。
卯日也沾着惠妃的光,被他救过几次,不过那时他实在太小,被谢飞光抱在怀里,呆呆地,也不知道哭,就盯着二哥手上的机关瞧。
手指还没摸到机关,就被惠妃娘娘接了过去,山君低吼着,紧紧地盯着他,凑过来嗅他身上有没有血腥气,卯日便被白虎舔得浑身痒,把机关抛在脑后,骑着山君作威作福去了。
他对于谢飞光的印象只有,话少、武功厉害,满身都是暗器机关。
“真给我瞧呀?不怕我拆了你的机关?”
“随意。”
少年一面不可置信,一面怕谢飞光反悔,见对方沉稳点头,当即双目一亮,用食指划拉过钩爪机关,捧在掌中翻来覆去地看。
“外面雨急,有事叫我。”谢飞光站起身,揉了一下他的发顶,才举着烛台出去,带上门时,还不忘添一句,“在屋里玩。腻了再给你别的。”
卯日笑出声,觉得二哥真把他当三岁幼童养,把自己从不离身的机关取下来哄他玩,就为了让他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