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似乎立在他床边,在那里站了小半刻,卯日拧着眉没能醒,只察觉到黑影慢慢盖下来。
似有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身上,镇压住他的身体,将他的手脚捆了起来,随后有只宽大的手掌捂上他的脸,蒙住了卯日的唇鼻。
卯日是被捂醒的。
他猛地睁大眼,室内的灯火都熄灭了,帘幔遮挡住外面的日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直到与面前的一张诡谲巴巫面具对上。
什么人?
瞳孔一缩,他浑身寒毛竖立,想要爬起来,四肢却酸软,双手被绸带捆扎着,掌中捏着他入睡前纂刻的玉石。
面上的大手扼制住他的呼吸,滚烫的鼻息吐出去又被吸了回来,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顶着卯日的咽喉,逼迫他的肺部痛苦地抽搐。
要被捂死了!
对方是真存了杀心的!
卯日的瞳孔涣散,咬着舌尖,手脚并用踢踹对方,但口腔中氧气越来越少,他的力气也渐渐缓下去,卯日五指紧握,捏住玉石,孤注一掷,朝着对方侧脑砸了过去。
结结实实,闷闷的一声响。
对方手掌一松,新鲜的空气从缝隙灌了进来,卯日贪婪地吸气,察觉到有一滴水滴落到了眼睑上,他眯起眼,被对方按住手,虚睁着眼帘,眼眶里却全是血色。
“唔?”
卯日抬头。
那张巴巫面具的侧脸,一道血痕蜿蜒流过,是刚刚他用玉石砸对方脑袋砸出了血。
他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完了!
没能砸得更狠,直接把人砸昏或者砸死,对方肯定心生恶念,要除他而后快!
事不宜迟,他被捆的双腿一蜷,积攒着全身力气,直接朝着对方的小腹踹去。
少年把那人踹得往后一跌,自己也滚下了床,脑袋磕到踏脚上,不过这次却摸到了自己的刻刀,捏在双手里,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
“来——”
对方扑了过来,一手凶狠地捂住卯日的唇鼻,另一只手按住卯日的后脑,把少年压在地上,抽出腰带,将卯日的口齿捆起来。
他一句话不说,站起身捂着脑袋,居高临下踩在卯日的肚子上。
少年心想着门外的士兵怎么没有反应,又被踩住肚子,肚子里翻江倒海,疼得他眼泪直淌,目光却冷静,一瞬不瞬瞪着对方的面具,脑子飞快想着解救办法。
卯日心里骂骂咧咧的,挨千刀的混账玩意,别落到我手里,小爷我抽得你哭。
对方估计看出来他正在骂人,脚上又用了几分力度,卯日疼得冷汗直冒,缩着肚子,试图用手抓住他的靴子,藏在掌中的刻刀毫不犹豫出手,扎在对方的小腿上。
那人吃痛,卯日立即蜷起身体,侧翻滚出去,然后连滚带爬起身,扑了过去,双手掐着男人的脖颈,两人因为惯性跌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一会是卯日坐在他身上,用腿夹着对方的腿。一会他又被掀翻下去,后脑勺磕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双眼时而发黑、时而发白,卯日被男人压在身下,对方似乎也生了怒意,想掐死他。
两人就掐着对方的脖颈,谁也不服谁,也不松手,就在屋里翻来覆去地互殴。
好在这人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只是靠着蛮力和抢占先机把卯日捆起来,所以占了一阵子上风,时间一久,他也没讨到好处,被砸了脑袋、扎了小腿,血流了一衣领,有些蹭到了卯日脸上。
大约互殴了半刻钟,两人喘着粗气没了力气,被砸了脑袋的人也终于坚持不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捆住卯日嘴巴的绸缎在混战中松开,他躺在地上平复了几息,把绸缎摘下去,口齿隐隐作痛,没能立即合上嘴,索性滚到男人身边,从他腿上拔出刻刀,把捆着自己的绳索磨开。
卯日累得满头大汗,寝衣大敞,纤细的身体上都是被打出来的青紫痕迹,脖颈上留着一圈掐痕。
他实在没力气站起身,看着体力不支昏过去的男人,恨得咬牙,当即又踹了一脚,把人踹得翻滚了一圈,仰躺在地上,自己浑身脱力。
卯日又平复了一阵,才爬过去,掀了男人的面具。
是隔壁的颖川公子。
这人长相并不丑陋,但念及他要杀了自己,称一句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绝不为过。
少年想不出自己哪里招惹了对方,只是看着那张脸骂了句:“搞偷袭的无耻小人!就你这种病秧子,正面来,我能打十个!”
脑袋晕乎乎的,卯日打了个喷嚏,霜打茄子一般萎靡下去,眼皮上似有无数小人在踩塌,他摸摸了自己额头,果然滚烫。
淋了暴雨,闹了一宿,没能好好休息,又和颖川公子互殴,就算他是热血沸腾的少年人也扛不住。
他叹息一声,实在扛不住困意,竟然就趴在对方胸上昏睡过去。
***
翌日,卯日是被疼醒的。
谢飞光坐在床边,正在往他胳膊上扎针,他疼得眼泪汪汪,差点应激把谢飞光踹下去,榜首从容不迫躲了过去,用锦被裹住他的腿脚。
卯日理智回笼,嗓子沙哑,慢吞吞地问:“二哥……我怎么了?”
“你发烧昏迷过去,现在已是酉时。”
他昏迷了一整天。
卯日想起昨日与他互殴的颖川公子,瞟了一眼地面,却不像有人打过架,但他浑身都疼,胳膊上也有伤。
“这是?”
“你昏过去后,刺客袭击了屋外士兵,把你扛出去与我对峙,要我放下逃生的小船,让他们离开。”
谢飞光稳稳地说着后来发生的事,卯日听得晕晕乎乎,根本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回到床上刻玉石,然后被颖川公子捂醒了,他与对方互殴了一宿,才累得昏死过去。
“啊?颖川公子呢?”
“昨夜你回房后,我去搜过他的房间,并在门前留了一道机关。机关没被触发,他一直待在屋内。”
谢飞光给他抹了药:“你怀疑他?”
谢飞光说的话与卯日的记忆完全对不上,少年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误差,他摸了摸脖颈,咳嗽一声:“那后来呢,二哥你放他们走了吗?”
“他们当时要挟了你,若我不松口,便将你在睡梦中掐死,我迫不得已松口,命人放行。暗中在小木船上动了手脚,他们走不了不多远,便被大浪掀翻。”
“我将你救了回来,其余刺客,”谢飞光眸光冷静,“无一活口。”
“他们是谁派来的?”
谢飞光却没有回话:“好生养病,不必操心。”
他避而不谈实在明显,卯日知晓再追问估计也问不出来,心里却疑惑,难道昨夜发生的事真的是谢飞光所言,那他与颖川公子互殴是怎么回事?南柯一梦?
他压在心中疑虑:“二哥,我们到哪了?还有多久才到白帝城?”
“不去白帝城,我们在巴王宫停靠,”
谢飞光站起身,推起舱内窗户,外面天光明媚,山岭向后退去,远处高耸的山峰山势起伏,似是一位窈窕女子横卧在山顶。
云雾溶溶,风吹细雨。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巫山神女。”
卯日从床上爬起来,披着外衣匆匆到窗边,见远处山崖下有一团乌黑影子,连连点头,又裹了好几层衣服,才往甲板上冲。
路过颖川公子的门前时,卯日脚步一顿,他冷哼一声,见谢飞光跟在后面,于是伸手狠狠砸了几下门,才负着手大摇大摆出去。
谢飞光不解:“你找他?”
“不找!我讨厌世家子弟!”
卯日磨着牙:“二哥,我想了想,你不如教我一点拳脚功夫,我不能总叫你担忧。”
他心里想的却是,学点拳脚功夫,等登徒子再过来,他揍得人爬不起来,跪在地上叫他大哥饶命。
甲板上已经候着一批士兵,他们一上去,众人便礼貌问好,昨夜守门的两位士兵头上缠着绷带,手脚都是伤,见卯日出现,顿时满脸歉意地靠过来,关切地问。
“小公子,我等失责,没能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