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哄着自己姐姐玩,语调十分夸张,眉飞色舞地说,“喷得到处都是!宫里的地是红的,山哥的皮毛也染红了,我抬头,见长姐宫里的藻井也溅上了血!后来,长姐说,我吓得失魂落魄,什么话也不说,等洗干净了,就缩在床角发抖,谁安慰都不好使,也不吃饭,也不哭。”
“二哥那时候,好凶,根本不笑,我又是第一次见他,怕得梦里都在做噩梦!想着突然窜出来一个大黑影,一剑把我砍成两半!”
张高秋也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呢?后来谁治好的?”
卯日哼哼两声:“闹了几日,长姐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把二哥从房梁上喊下来,让他端着米粥来哄我。”
麒麟阁榜首样样精通,却唯独不会哄孩子,端着碗像是拿着刑具,板着脸,长臂一伸,冷冽吐一个字:“吃。”
宫内一片死寂,嬷嬷们紧紧瞅着他,生怕浑身煞气的陌生男人突然拔刀砍了以尘。
惠妃一怔,却见卯日惊恐地盯着谢飞光,竟然开始委委屈屈落泪,然后从床上爬过来,捧着饭碗一勺一勺舀着吃。
泪水都吃进了肚子里。
好歹是吃东西了。
“后来她们发现,我还是怕二哥,只不过饿了,所以自己吃东西了。”少年说着自己的黑历史哄姐姐,丝毫不觉得羞耻,“我吃完了,还给二哥看空碗,他没有凶我,也没夸我,只按了一下我的头,疼死了,然后朝着长姐行了礼,嗖的一下,又窜没影了。”
惠妃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半晌才露出一抹笑容,又让人去百兽园把山君带来,陪着卯日玩耍。
“然后嘛,我渐渐知道二哥其实一直都在,他只是藏着,没让我发现。有一阵子我总想着把他找出来,好难,找不到,”卯日双目亮晶晶的,“但是我发现,长姐每次找他,他都在!”
“只要长姐念一声,飞光。二哥,就像是一道光突然降临。我见他次数多了,也不怕他了,知晓他只是面冷心热,他还经常教我画暗器图纸呢!”
张高秋笑着点头:“谢飞光与惠妃娘娘相识许久,和我与不流一般,似青梅竹马,却更胜。”
她又和卯日说了一会话,突然问道:“以尘,那日咬你的人,是不是住在右边第五间的男子?”
卯日疑惑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张高秋怎么突然提起他。
他都已经不去招惹对方了,赋长书还往他面前凑做什么。
“是啊,怎么?他欺负高秋姐?”
“没有,他……我远远瞧见过他几次,总是一个人,上膳房去领汤药。我听膳房的人说,有几次他都病得糊涂了,差点撞上门,还要自己领药,他……”
张高秋迟疑着问,“他是不是没什么下人照顾,我去问谢飞光,他也劝我不必理会。”
卯日叹息一声:“不必理他,那是个犟种。别人照顾他,他还嫌烦的。”
话是这么说的,等张高秋离开后,卯日还是端着药汤摸出去了。
走之前,他瞧了一眼自己的酸橘子,挑了几个,又抓了一把蜜饯,最后都用丝绸捆起来。
他这次没做傻事,专门等赋长书出去领汤药时才去的,把装着零嘴的丝帕吊在门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回到门前时,他意外见到了路过的赋长书。
卯日下意识找了个角落藏起来。
隔了半晌,等赋长书走开了,他从角落出来,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回屋子还避着人。
他踩在软趴趴的东西上,脚步一顿。
卯日垂下头,见地上放着一只皮影。
第65章 *大书鬼手(五)
连着几日,卯日都在门口发现皮影,有时张高秋会帮他捡起来,捎进屋,少年便将蜜饯与柑橘裹在丝帕里,悄悄挂在赋长书门上。
他病好了,屋里便待不住,找士兵制作了一个弹弓。
抓着弹弓趴在窗边,等着赋长书开窗透风的时候,卯日嘴里含着一枚蜜饯,又从盘里挑一枚,用弹弓弹到赋长书屋里。
他只露出半颗头,弹进去了立即猫下身藏起来,偷偷看赋长书捏着那枚蜜饯陷入沉思。
弹过去几枚蜜饯后,又抓来一张纸,写上,哥哥知错,我们聊一聊?
随后揉成一团,弹到赋长书屋里,他这次不躲了,只靠在窗边,手指转着弹弓的弦。
赋长书捏着纸条目光古怪。
卯日在雨里喊他:“那个谁,聊聊?”
他俩当真凑到一块,卯日选了巴王宫唱皮影戏的屋子,张高秋曾带他来过两次,看了几出皮影戏。
他点上烛火,从箱子里翻出自己挑选的好的皮影,手捏着木棍,支撑着脆薄的皮影演戏。
赋长书认真看了半天,没看懂他在演什么,就要起身离开。
卯日从戏台后探出头:“诶别跑!我正哄你呢,看不出来吗?”
赋长书:“你演的皮影,人都爬地上了,哄什么?”
卯日疑惑地嗯了一声,折到戏台前一观,因为他没掌握好距离,皮影的影子没有准确投影在白布上,画影整个趴在地上,完全瞧不出是什么角色。
“你不早说!”
他索性把赋长书拉到戏台后,把自己的那只皮影递给他。
赋长书只想看他要搞什么名堂,一直忍耐着还没骂人。
卯日翻出皮影,断断续续给他演了一出戏,因为直接举着皮影演,这次勉强看出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知道巫山云雨的典故吗?”
赋长书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说什么。
“猜你也没听过,昨日巴王宫的人演给我看的,我还记得。”
“还记得湘妃三峡外的高山吗,就是横卧着,似婀娜神女的那座,那座峰名为神女峰。”
卯日先是拿着宋玉的皮影站在一侧,赋长书手里的那只皮影是楚襄王,他操纵着木棍叫“宋玉”皮影张嘴、抬手,惟妙惟肖地讲述起来。
“传闻楚襄王与宋玉游历云梦高台,见云海飘渺,变化万千。”
卯日从箱子里翻出各种卷云,云海翻涌,变化莫测。站在云下的两个小人仰起头。
“楚襄王于是问宋玉,这是什么云?”
“宋玉指着流动的云海,回答他:朝云。”
“楚襄王摇了摇头,似乎不理解。”
宋玉走了两步,仿佛在思考,随后转过身来,同他解释:先王曾在高唐游猎。
卯日便翻出一个先王形象,挽弓骑马,在高唐打猎。过了许久,先王许是困倦了,跃下马背,靠着一颗大石头,地为席天为被沉睡过去。
“却见彩云追月,梦里有一位婀娜的女子徐徐降临,广袖飘飘,绸带飞扬,女子自称是巫山之女,在高唐做客,听说先王来这里游猎,愿意为先王铺好枕头与席子。”
于是先王与她同寝。
第二日,神女离开前,同先王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即巫山的南面,高山的险要处,清晨是云,徬晚是雨。日日夜夜,都在高唐下生活。
楚襄王对她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在巫山为她建立了一座朝云庙。
“这就是巫山神女的故事,”卯日捏着木棍偷偷瞄了赋长书一眼,见对方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觉得氛围正好,适时道:“赋长书,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今年贵庚?”
赋长书:“我年长你两岁。”
卯日哦了一声,有些可惜,心道这小子真比自己大,嘴上还不忘说:“就算比我年长,可你连巫山云雨都不懂,可见年岁不与学识见闻挂钩。”
赋长书似是讥讽:“你懂?”
“自然,”卯日抓起两张薄薄的皮影,盖在一起,“男女欢好,鱼水之欢,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他支撑着两张皮影的脸庞逐渐靠在一起,赋长书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卯日却依依不饶,把两个皮影凑到赋长书眼前,差点用木棍戳到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