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这就去教训他!”
卯日气势汹汹关了门,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又找士兵领了一碗药汤,才一手捏着被套,一手端着药碗,在廊下数房间。
巴王宫的楼房依山而建,有一部分悬空,在民间叫做吊脚楼。大雨落在房顶上声音密集,和瀑布似的。
卯日数到第五间,却不敢直接敲门进去。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谢飞光是在激他,赋长书只是骂了他几句就被拉去沉江也太过了,闹得他像是仗着惠妃娘娘恩宠胡作非为一般。
可他一时间拉不下脸。
赋长书嘴巴是真欠。
卯日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人,于是轻手轻脚放下药碗,提溜了一下身上裹的被子,悄悄贴在门上,探听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听了半晌,听得他直皱眉。
什么声音都没有。
“还昏着吗?”
他不解,按照谢飞光的话,赋长书应当醒了。
他挪到窗户下面,那窗户是一块木板,一般是从里往外掀开,再用一根木条支撑着,卯日用小指抠起木板,眯着眼,小心翼翼往里看。
屋内很安静,冷冷清清的,地上有一堆湿漉漉的绷带,还染着血。
“你在做什么?”
卯日浑身一僵,转过头,瞧见屋内主人站在他身后。
赋长书已经换了湿衣,身上裹着绷带,他没有下人伺候,只能自己去膳房领了一碗药汤,现在刚好回来,与卯日撞上。
他鼻梁上有伤口,唇角有伤口,一张脸没有表情,眼神却冷冷的,似是大雨一般淋在卯日身上。
赋长书看见他放在门口的那碗药汤,又扫了一眼卯日。
“投毒?”
卯日哑口无言,找不到解释,索性顺着他说的话应下来。
“对。”
赋长书推开门,跨过药碗进去,哐当一声从内关上门,卯日瞪圆眼睛,正要弯腰去拿自己的那碗药汤。
只听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一只瘦削的手端起了药碗。
赋长书瞥了他一眼,没有喝药汤,而是淋在地上,细细的汤汁溅到卯日脸上,和针扎一样。
等倒完药汤,他把空碗往卯日面前一丢。
啪嗒一声。
碗碎了,门也关上了。
心里却闷闷的。
卯日没去捡碎片,只是披着被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觉得热,把被子一丢,飞快跑回自己屋,关上门。
谢飞光还在等他,手里拿着一只皮影。
卯日:“哪来的?”
谢飞光看了他一眼,直接把皮影递过来。
“张高秋给你的。怕你病中无聊。”
谢飞光没有问他赋长书解决得怎么样,只是说:“出发前惠妃同我说,此次夜中行船,明面上是接应张高秋,其实暗中还命我保护一个人。”
卯日捧着那只皮影,指腹透过轻薄的棉帛印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伤痕,他翻过手,隔着栩栩如生的神女皮影,瞧见自己指骨上都是揍人擦出来的伤。
皮影的手脚关节上用木杆支撑。
“哦,接谁?”
谢飞光看见他捧着皮影爱不释手:“惠妃道,成王曾有六位兄弟,他的长兄姬重曾有一子,先天体弱,早早过世,长兄思念心切,终日心神恍惚,所以不理朝政,后来犯下大错丢了太子宝座。成王登基后,将他的东西都销毁了,唯独有一只箱子留存下来,辗转到惠妃手中。”
“箱子里是什么?”
谢飞光一指他手中皮影:“一箱子皮影。”
“惠妃闲来无事,便寻了会皮影戏的戏子入宫,叫他们手持皮影,围上方帷,点上烛火,惠妃坐在帐中观看。”
“讲的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卯日停了手,抬头望向他。
谢飞光不可能为了哄他,兜兜绕绕讲这么多故事,定是因为那个故事联系到他们要保护的人。
“姬重察觉到东窗事发,用一个必死的病婴瞒天过海,将自己孩子送走,归入世家宗谱,从此隐姓埋名。”
卯日迟疑着问:“那个孩子……没死?”
“不但没死,还平安长大了。”
他曾是太子的孩子,自古立嫡长,他既然长大了,若是有心皇位,也合情合理。可成王定然不会放任这么一个竞争者活在世上,觊觎他的江山社稷。
“他想要杀了他,所以派人跟着。而我,受惠妃所托,要暗中保护他。”
卯日原本想问那个人是谁,可又见谢飞光凝重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落到那只巫山神女的皮影上,脑海中闪烁过赋长书立在雨中,身后是神女峰的画面。
“颖川公子不过是他对外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
卯日急匆匆打断谢飞光:“好了好了,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他放下皮影,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招惹他了。”
谢飞光轻拍了一下他的发顶:“好在我们远在西南,监视他的护卫也解决了,不必担心成王知晓你与他认识。”
“他之后要去哪里?”
“惠妃只告诉我护送他出湘妃三峡,之后他会去哪,并没有说。”
一时间接收了太多讯息,脑子里乱糟糟的,卯日觉得淋过雨的头疼了起来,趴在桌上没了力气,戳了一下皮影。
“怎么是他啊,”少年趴在桌上,“要是他日后登基,那我岂不是第一个因为以下犯上被砍头的。”
谢飞光:“这话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卯日点点头:“我知道。”
谢飞光见他兴致怏怏的,没再多说,掩上门出去了。
屋外风有些大,卯日兴致阑珊地去关窗户,趴到窗边时,他竟然发现能看见赋长书那间屋子。
他关窗,正好看见站在窗前的赋长书。
形单影只,一身病体。
他的生父生母也在夺嫡之乱中死无全尸。颖川世家已然没落,知道他身份的人寥寥无几。离开颖川之路危机四伏,若是不小心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当真是孤家寡人。
卯日啧了一声。
觉得谢飞光及时告诉他,还挺好的,万一他真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残打死了,那不罪过大了。
不要去招惹对方。不要去招惹他。
趁赋长书没有察觉到他,砰的一声,他关上了窗户。
后面三日,卯日烧得厉害,正好躲在屋里不出去。
张高秋每日都带着一堆零嘴与玩意来看他,见少年裹着被子靠在床上病恹恹的,往日亮晶晶的眸子都黯淡了些,更加心疼。
“我落水都没事,你倒还染了风寒。”
张高秋在给他剥红柑橘,将果肉上的白橘丝一条条抽了,投喂到卯日嘴边。
少年嘴里没味,专门要吃酸的,张高秋喂他的也是酸橘瓣。
卯日酸得只拧眉,随后才品出一点甜,终于噗呲一声笑出声:“这么酸啊,高秋姐。”
张高秋:“酸到了?我给你拿块蜜饯去。我挑了几盘,才找出这么几个酸的,你可别不吃了。”
卯日含着蜜饯,哄自己的姐姐:“姐姐挑的,我肯定要吃!来!再喂我一块。”
张高秋自己尝了一块,酸得连忙吐了,十分嫌弃,将剩下的橘瓣用丝帕捧着,放到卯日手里。
“酸死了,你自己吃,都使唤上姐姐了,你在惠妃那,怕不是要人喂饭!”
“长姐要是喂,那我肯定吃!”
张高秋:“得了,你长姐跟我说,你小时候最不爱吃饭,回回吃几口就开小差,喂你饭的嬷嬷端着碗,从宫门追到后山,饭菜都凉了,你都没吃几口。”
卯日含着酸橘瓣,酸得五官狰狞:“唔污蔑!污蔑!”
张高秋:“后来怎么好了?谁给你治好了?”
其实没治好。
卯日咽下橘瓣,连忙含了一块蜜饯:“没好,其实是因为,有日长姐遇上刺客,二哥突然窜出来,一剑就把刺客捅死了,啊!高秋姐!你不知道,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