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瞅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认识楚凌的时间远比楚凌想象中的早，被困在布朗尼身边七年，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他清楚地知道楚凌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善解人意、乐于助人、习惯奉献的老好人，就算帮了天大的忙，也总轻描淡写地带过。
谁能不爱老好人？
待在老好人身边能享受的便利多了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被欺负得死死的，还忍气吞声熬了七年，也不知道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受气包。”
裴燃嘟囔一声，音乐太响，楚凌没听清，他只看见裴燃的嘴巴动了动。
“你刚刚说了什么？”
路旁的景色越来越偏，他们现在已经驶出主城区。裴燃微微偏头，瞧着楚凌一脸认真神情专注地望着他，玩心大起：“我说我要把你卖了！”
“哈哈——”
楚凌朗声笑道，视线环顾跑车四处：“你还缺我这三瓜俩枣？”
裴燃瞥了眼笑着的楚凌，总算顺眼了些，他跟着歌曲哼了一声：“缺啊，把你拉到山沟沟里卖掉，小爷换辆车。”
天顶开阔，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楚凌迎风笑道：“行啊，到时候你一辆我一辆！”
“哟！语文老师会开玩笑了？”
裴燃斜眼瞅他，一副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神情：“不错不错，大儿有出息了，小爷甚感欣慰。”
和好朋友在一起总会莫名变得幼稚，谁是爹谁是儿子，这话题能从穿开裆裤争到拄拐杖，见面第一句就是好大儿！
楚凌笑了，他倒是不在意裴燃占他便宜，不过是口头几句话，让他三分又如何？
见楚凌不恼不争，裴燃啧了一声，心中暗骂一句软柿子：“没劲。”
楚凌笑眼弯弯：“我们去哪？”
“滴——！”
一声长鸣笛，裴燃没好气地松开压在方向盘上的手，嘟囔了一句，一脚油门到底，炸开轰鸣。
车速忽然加快，楚凌下意识抓紧了副驾驶位的扶手。
一路驰骋，跑车轰鸣着转过几个弯道，终于在一座山脚下停了下来。
“到了。”
裴燃将车钥匙一甩，从副驾驶后拿出两个登山包，随机拿了一个朝楚凌抛了过去。
楚凌反射性一捞，稳稳接住了包，登山包沉甸甸的，份量不轻，仰头，偌大的T山标识格外鲜亮。
裴燃朝楚凌吹了声口哨：“准头不错！”
人都站在山脚下了，楚凌要是还不知道裴燃带他来做什么，那真是白活了。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裴燃大老远过来见到他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他爬山。
裴燃一边扭手，一边转动脚腕，望着远去连绵不绝的青山：“从岱庙到玉皇顶十公里不到，有七千多个台阶，现在是三点差两分，这个时间点上山刚好能登顶赏晚霞。”
双手撑在脑后拉伸筋骨，裴燃偏头，眼底闪着挑衅的光，笑容野性十足：“语文老师，敢不敢比比谁先到顶？”
楚凌斜挎背包，转动脚腕，当即应下：“好！”
“痛快！”
裴燃大笑一声，拾阶而上，楚凌不甘示弱，紧追其后。
漫长的山道上多了两道你追我赶的身影。
……
“呼呼——呼呼呼——”
一口气冲顶，裴燃撑着一块巨石剧烈喘息，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他随手撸了一把头发。可能是因为有了强劲的竞争对手，这次的速度比以往都快。
眼前是翻涌的云海，被夕阳染成了金红交织的绚烂模样。裴燃瞥了眼身侧同样气喘吁吁的楚凌，后者正目视前方，远处苍山如黛，云海如涛，红霞染金，楚凌脸上写满了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惊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无怪乎古人喜欢登高望远，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上山时的艰辛险途被踩在脚下，远处是一览无余的碧云苍山，心中的阴霾在这等宏伟壮丽的景色之前荡然无存。
“语文老师…呼呼……你不错嘛！”
裴燃席地而坐，单手撑在脑后躺下。头顶是天，身下是山，深呼吸一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你也不赖！”
楚凌在裴燃身侧坐下，说来奇怪，他和裴燃相识不过数日，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甚至是第一次见面，可他总莫名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今天之前他佩服裴燃的智力胆识，经此一遭，他更羡慕裴燃的率性洒脱。
“总算多了些活人气，”裴燃叼着一根随手抓来的草叶，瞥了眼同样满头大汗的楚凌，仰头望天：“这当老师的虽然需要沉稳，但也不至于活成个老古董吧？”
“你那是刻板印象，”楚凌学着裴燃叼了根草叶，席地而躺：“说实话，我见你第一眼也有偏见，皮衣墨镜，还有贼拉风的炫酷跑车，我一时间都没敢认，我更没想到你会带我来爬山。”
裴燃哼笑一声：“怎么，在你眼里，富二代就该天天泡吧蹦迪，花红酒绿夜夜笙歌？”
楚凌笑而不语。
“切——”
裴燃摇了摇头：“偏见啊偏见，老古董老师可别教坏小孩子哦！”
楚凌没反驳，裴燃也没继续斗嘴，他们并排躺在山顶上抬头仰望。染金的红霞云海逐渐暗淡，不过瞬息之间没入昏暗，这样盛大的落幕每一天都在自然界上演。
“我们回来了。”
裴燃忽然开了口，一贯张扬的声音多了些许沙哑：“那不是一场梦。”
霞光映着楚凌的脸，他应了一句：“是，那不是一场梦。”
七年。
十二年。
这远非一个数字，其中包含的种种更不是一场梦就能抵消。
“这眼睛长在前头，”喉咙中溢出一声闷响，裴燃摆了摆手：“所以啊……人生来就是朝前看的。”
“是啊……”
人可真奇怪。
他们被困在虫族世界的时候，想方设法想要回家，追忆故乡的一切，可等当他们真的回来了，却又陷在异世界的回忆中。人啊，似乎永远在追忆，永远在缅怀，永远都不知道把握当下，总是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如果活在回忆中，那就是本末倒置。
道理明明很简单，眼睛是朝前长的，他们就得向前看，日子永远都在向前，正因如此才应该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正因为分别在所难免，回忆才会弥足珍贵。楚凌比他幸运，他拥有七天的时间去告别，得知倒计时的那一刻，他就尽全力让一切尽善尽美。
他们会永远活在他们的记忆中。
裴燃忽然扭头看向楚凌，黝黑的眼眸在昏暗的暮色中燃起点点星光：“语文老师，以后每周都来爬山怎么样？”
楚凌望着他，忽然笑了，眼底的迷茫尚未彻底散去，可光亮已然升起，他站起身来，朝裴燃伸出手，字字慷锵：“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