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吐不出来,除了被异能者因为精神体失控而暴动的情绪,而破坏的血肉,被流水冲走。
承载着思念和悲痛的幻象,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语气柔和轻缓。
“小玖。”
来自黑暗深处,象征污染的呼唤,在这个异能者情绪最为崩溃的深夜乘虚而入。
黑影的声音似是委屈,似乎又什么语气变化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说:
“好痛啊。”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幻象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谢彦抬起头,想要寻找那个身影。
没有找到。
他的哥哥已经死掉了。
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小玖,没有失约。”
在离开研究员,成为夜鸦获得自由的无时无刻,“柒”都活跃在各个福利院的捐赠名单上,只要是有任何人来找他,都可以获得资助。
几乎整个污染物前线军营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有很记挂的家人。
“柒”一直在找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可能波及到曙光城的污染物潮拦截清理掉。
哪怕是污染灾变最严苛的时候,那座破落的偏僻小城,都没有遭受任何危险。
哪怕成为首席执行官,无时无刻不需要在S阶污染物降临的威胁与联盟高层的觊觎间左右平衡,“柒”也坚持维护那些他资助的孩子。
而当七周夜出现在他们队伍中,试探着问谢彦对那位哥哥的看法时,原本欢笑着的少年,语气骤然变得冷淡厌恶。
“他抛弃了我。”
“我永远不想见到他。”
他下意识抗拒着夜鸦死去的可能性,剩下的唯一可选项,便只剩下“抛弃”。
他坚信着这一种夜鸦还活着的可能,坚信夜鸦只是将他们抛弃才没有回来,并以此为基准,衍生出更强烈的怨恨。
他也没有看见他的老师在听见这句话后,微顿的动作,以及隔了好几秒后才轻轻回复的那一声“嗯”。
而现在,这本该被抛弃在时光角落的画面,在高阶异能者强大记忆力的加持下,被重现出来。
谢彦抓着洗手台的边缘,实验体融合的那一部分污染遏制不住地在体内暴动,鲜红的血色被水流冲走。
他失神地看着,记起来在那些曝光在终夜论坛上的视频。
在夜鸦死前,为数不多留下的影像记录。
为什么受那么严重的伤呢?
他忍不住想。
镜面印照出血色的虚影,而现在,这个由实验体执念和梦魇凝聚成的影子,执拗地重复说道。
他没有失约。
可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去找他。
明明只要尝试过,去放弃“自己被夜鸦抛弃”的幻想,哪怕去福利院问一问,就可以获得“柒”的信息,哪怕只要多关注一下。
夜鸦从来不掩盖他的信息。
“柒”也从来不掩盖他的信息。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夜鸦的家人在污染灾害里失踪,只要找到任何与他家人有关的情报,都可以获得首席执行官的回报。
但是谢玖真的藏得很好。
他贯彻了谢柒在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个约定。
藏好。
等他回来。
这种逃避几乎刻进谢玖的行为逻辑最深处。
最后一次见面中,谢彦将夜鸦留给他的那个道具,丢进深渊。
他在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向他的哥哥表示抗拒。
他知道谢柒在意他们。
这种通过丢掉礼物表示抗拒的幼稚行为,不异于小孩和家长闹别扭,本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不在意你的存在。
谢柒在意他们,在意那些福利院的孩子。
所以这样的行为,才能确切攻击到他。
可是看到青年平静的眼眸时,谢彦并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畅快,异能者的第六感发出预警,让他隐约意识到某种不好结果的诞生。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东西。
当他将那份礼物,毫不在意地丢下深渊时,他似乎将要失去某种远比礼物本身还要重要的东西。
谢彦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他对夜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为和你有着同样类型的名字感到恶心。”
如果夜鸦没错,那错的会是什么?
那他恨了这么久的是什么?
他不愿意接受谢柒不是死去,不是困陷在研究员和异协手中。
他不愿意去想,他的哥哥其实过的并不好。
他恨谢柒,但又想要谢柒能过的更好点。
那边只能接受谢柒是被物质和权利诱惑,主动抛弃了他们。
而当夜鸦出现在谢彦眼前时,展现给他的一切,又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谢柒确实活的很好,单方面抛弃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就没想起来,谢柒向来都很擅长掩盖身上的伤势?
哪怕是主动代替其他孩子,承担最危险痛苦的污染融合实验,少年回到他们身边时,也只是平静压抑的,什么都不说。
在最后一次分别后,某种危险的预感,无数次让谢彦从梦境中惊醒。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让他无时无刻都在焦躁不安,直到一个月后,夜鸦再次从灰域中走出,顶着抛弃雾灰城,独自逃走的罪名。
那时,谢彦才松下口气。
夜鸦还活着,他又能继续自欺欺人。
而现在,在他的身后,那个只存在于梦魇中的影子,重复着呓语,时刻提醒着他,当他的哥哥死在深渊里时,被他所所刻意忽视的事物。
“小玖,我救了那么多人。”
仿佛只是单纯的困惑,全身浸血的影子问道,“所以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哪怕临死前,他把污染灾变即将爆发的情报,已经尽可能的通知给联盟和异协高层。
但没有人去救夜鸦。
没有一个人不想夜鸦去死。
当污染侵蚀加剧后,异能者身体的第一反应,便是排斥血液——灵力的主要载体。
那些富有灵力的液体,被排出体外,由污染取而代之。
谢彦双手撑在洗手台上。
在痛苦和崩溃到达极限前,他下意识地追寻着记忆画面中另一个身影的行为。
他把水流声开到最大,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什么。
明明理智告诉他,在镜子里的那个影子,从来不是谢柒,谢柒根本不可能对他诉说那些痛楚。
这只是他梦魇里的执念,凝聚出的怪物。
那些被他压制住的事物,在夜鸦死后,终于翻涌而上,质问着他,为什么不去救谢柒?
为什么没有在那次分别时,多留一段时间?至少将夜鸦拦下。
那枚寄宿着谢柒异能的晶石,在追下裂谷后,被污染侵蚀破碎,失去所有力量,只剩下最后一道微不可察的灵流术法。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夜鸦在他离开后,是怎样把晶石找回来,放回雾灰城的房间角落,和那些同样被遗弃的物件一起。
而他的哥哥,也死在深渊中。
死在一次又一次的恶意陷害中。
异能者越是精神上感到痛苦,灵核的防线便越弱,意味着他们越容易被污染侵蚀。
那枚隔了两年,才被谢彦找回,带在身边的晶石,染上异能者的血液后,内置的阵法再次触发
熟悉的力量出现,一点点调整异能者体内的灵流,但它终究不可能修复污堕的病根,甚至成为反方向刺激异能者精神崩溃的助力。
谢彦愣愣看着那枚晶石。
他想,原来被污染侵蚀是这样痛吗?
原来他的哥哥,是这样一点点忍受着痛苦死去了。
通讯装置在角落响起,谢彦表情平淡,近乎机械地接起电话。
另一端,是异协负责和天启沟通的交接人员。
听了好一会,谢彦才意识到,这是催他出手救场的求救电话。
“真的死了很多人。”
助手在电话中,尽可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不容易触怒高阶,“所以,能不能拜托大人出手?”
在此前,他从来没有如此卑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