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孩子们一个个困得像小鸡啄米,东倒西歪地打瞌睡,柴雨生又心疼又生气。若没有邪神做的恶事,这些孩子应该早就在家里安然睡去,还至于受这么大惊吓、又挨饿又受冻的么!
“他们没挨饿,也没受冻。”司命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庙里的柴火一直燃着,供品也足够他们吃。”
柴雨生“嘿嘿”笑了下,继续透过红线跟司命闲聊:“你在梅山镇还有庙吗?等我回去还找你聊天啊!”
司命:“……并无。”
柴雨生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倚着柱子,百无聊赖地搓着手里的红线,正待再聊几句,忽听庙外响起好多马车驶来的声音,紧接着就人声嘈杂,如潮涌动。
“家长来喽。”柴雨生笑着站了起来,走去把庙门打开。
赵夫人和李先生就站在外面,他们一见柴雨生,心就放下了一半,等他们走进庙里,看见小圆和小满安安稳稳地坐在蒲团上的时候,眼圈瞬间就红了,直接冲过去将孩子搂进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后面的家长们亦都蜂拥而入。
有眼尖的孩子一声惊呼:“娘!!!”
紧接着,更多孩子欢呼着扑向熟悉的身影,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也一个个被叫醒,茫然间看清眼前是亲人,立刻“哇”地哭了出来,投入家人的怀抱。
一时间,文昌庙里回荡着团聚的欢呼与啜泣,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温情。
柴雨生被挤到了神像那里,只好贴着供桌站定,满是动容,心里阵阵发酸。
等待、牵挂、重逢——这是人间最平凡,却最难得的幸福。
没过多久,家长们纷纷围了过来,对柴雨生千恩万谢。
“雨先生,多谢您!”
“您救了我们一家性命,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我们家就在雨前街,跟您住得很近,您日后要是有什么事,请务必来家!”
“雨先生,您真是我们的恩人哪——”
……
一声声感谢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虚情假意,全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祈愿。
柴雨生眼里泛着微光,一时竟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他曾经的月老庙,那时,他也曾被这样感谢、爱戴过。
脸庞不同,嗓音不同,但感激和信任的光芒却是相同的。那种愿意把希望和祈求全部寄托给他的信念化作真挚的愿力,扑面而来。
柴雨生感到一股股热流从丹田升起,如山泉倾泻一般向四肢百骸涌去。原本奔波疲惫的身体瞬间轻盈,仿佛连骨髓都涤荡了一遍,呼吸都变得轻而有力。
柴雨生闭了闭眼——
红线在他身后如鹰展翅,烈烈生辉,香火赋予的神力几乎有了实体,在空中缭绕流转。
在众人眼里,柴雨生未动分毫,但周身却散发着柔和而洁白的光,发丝无风自动,衣袂飘起,好似仙人下凡。
文昌庙内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心头激荡不已,大人孩子一个个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柴雨生,眼神里满是震撼与敬畏,仿佛眼前所见的根本不是那个要避讳的鬼媒人,而是一尊……真正的神明。
就在震荡的心绪要攀至顶点时,这位神明开口了,话音温柔,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各位,当感谢的,其实是这位文昌星神。”
众人这才猛然回神,连连称是。许多家长自发上前敬香,对着司命神像不住称谢,还有人说道:“等我们一回去,就去镇衙禀报,让他们在我们镇里也建一座文昌庙,供奉神君!”
过了片刻,司命的声音低低响起,从红线传来了点不好意思。
“三哥,你不必……”
柴雨生微微勾唇,眼底含笑,没再说话。
家长们陆陆续续带着孩子离开了。赵夫人和李先生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车,回身对柴雨生拱手作揖,请柴雨生上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去。
柴雨生却摆了摆手,婉言谢绝:“我有点私事要办,等办完再回去。”
他笑着目送马车队伍在渐明的夜色中慢慢驶远,转身又进了文昌庙。
司命有点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我得去一趟老家,取一下给帝君的聘礼。”柴雨生笑出了八颗牙,灿烂道:“从这边走近很多。”
司命:“?!”
司命:“……聘礼?”
司命:“你给?!”
柴雨生理所当然地“嗯”了下,心情颇好地对神像唤了声:“弟弟啊。”
司命还震惊着没回过神来,过了老半天才艰难问道:“干什么?”
“嘿嘿。”柴雨生咧嘴一笑,“我没钱了。”
司命:“你没钱了关我什么……”
柴雨生看了眼庙里的功德箱,又看向司命,再看一眼功德箱,再看向司命,大眼睛眨巴眨巴。
司命沉默:“……”
司命叹息:“你拿吧。”
柴雨生顿时乐开了花,开心地抱过司命的功德箱,红线刷拉一下就给开了锁。
“谢谢弟弟!我也不是故意占你便宜,无奈我身上的钱全都给那送信车夫了……”
柴雨生只取了适量的香火钱出来,又小心地把功德箱给锁好,抬头看向神像:“我办完事就回来,到时候还钱!”
“倒也不必……”司命犹豫了会儿说,听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无奈。
柴雨生把功德箱放回原处,抬手对司命作了个揖。
“虽然我不记得上界的事了,但我想我以前一定跟你关系很好。此番真是多谢你,若是没有你,这些孩子性命难保。”
他笑意收敛,正色道:“七世轮回和人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这样下去,凡人会越来越危险。邪神拉我入局,大概是想在他造的世界里彻底杀了我……但这也许是我能毁掉七世轮回的机缘,我如今肉体凡胎,反倒不像你们有诸多限制。”
“所以我还得再进七世轮回,我不在的时间里,这些百姓就拜托你了。”
司命轻声应下:“好。”
柴雨生笑着点头,给司命上了三炷香,又把几根香带在身上,这才离开。
柴雨生所谓的“聘礼”,其实就是他曾经孝敬他娘、他娘又坚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十六只金镯子。
如今母亲已去,红线却牵给他这位天地之间最大的尊神,柴雨生当然明白祝祜并不需要这种凡间俗物,但他这辈子作为凡人渡了情劫,总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全都捧给心上人——
哪怕是这些早已蒙尘的、由凡夫俗子打成的金镯子。
这是他开情窍之前就预备好的。冥冥之中,该归谁的,就该给谁。
天色将明,薄雾渐起,柴雨生叫了一辆马车,离开了这个镇子,去往他的老家。
他已经三年没回去过了。
柴雨生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等被车夫唤醒的时候,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声音还有些哑:“……到了吗?”
“客官,这地方对吗?”车夫犹疑地说,“我怎么瞅着不对劲儿呢……”
柴雨生掀开帘布朝外看去,心头蓦地一紧——
街道荒芜,树木凋零,房屋尽都破败倒塌,杳无人烟,甚至连只野狗都无。
三年未归,他熟悉的家乡,竟成了一座空城。
“客官,是这儿吗?”车夫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安,“要是不对,我这就掉头。”
柴雨生却已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车资,递了过去。
“是这儿。”
“可这儿……都没人了啊!”车夫是个好心人,望着眼前荒废死寂的小镇,忍不住劝道:“您要是只是来瞧一眼的话,我可以在这儿等您一会儿,这一带太冷清了,实在是没人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