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片恍若隔世的光耀里,柴雨生真切地望见了一个华贵的身影——那是他曾经在最无助的梦里见过的那幅景象,如今,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脸。
衣袍胜雪、金冠玉饰的祝祜微勾指尖,披帛就带着柴雨生向他飞去。
万籁俱寂间,祝祜握住红披帛的一端,另一手揽过柴雨生的腰,把人拽得更近,低下头,鼻尖与他相抵。
“供品,我收下了。”
祝祜注视着柴雨生的眸子,微笑着攥紧披帛,如同攥着新婚的大红绸似的,柴雨生“唰”地红了脸——
是他自己说的,看中什么随便拿,祝祜就把他这个人,取走了。
柴雨生张了张嘴,但没有声音发出来。他眼前忽而浮现出那十六只金镯,下一瞬,金光汇聚,它们幻化成了一只精巧华美的金璎珞圈,其上垂挂一枚无尘精金铸成的长命锁,内嵌一枚血红宝石。
巧夺天工的金圈金锁环上了柴雨生的脖子,坠在他胸前,把他整个人套牢了。
“平安等我来。”
祝祜说完这话,轻轻吻了他一下,身影就散入光中。
金光渐渐消散,天地归于平静。
柴雨生膝盖跪坐下来,软垫触地,面前的大香炉在袅袅升烟。
细雨也停了,香炉上升起一道彩虹。
如梦一场。
柴雨生怔忡起身,皮肤光洁如同白玉、因身披红霞一般的镶金披帛而隐隐透红,金璎珞圈和长命锁在胸前滑坠,让他蓦然激灵了下。
掩饰已经没有用了——他身后那五个人全部目瞪口呆。
柴雨生只好步履微晃地朝司命走去,像是灵魂依旧出窍在那片神光里。
司命淡定地看他一眼,嘴巴一咧:“三哥,恕我直言,这才叫聘礼。”
第90章 矛盾
柴雨生上香时的异常,并未引起任何一位僧人的注意。
香烟冉冉升腾,空气中的香火味盘桓不散。
慈冥僧人双手合十,低声诵道:“上香已毕,请诸位善信步入大雄宝殿。”
仍是和之前一样,黑袍僧人无声无息地转身,肃穆地涌向大雄宝殿的殿门,脚步不不疾不徐。大雄宝殿的门扉早已敞开,里面黑漆漆的,如同一片幽冥。
但这一次,其他人却没急着跟上僧人的脚步,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柴雨生,像是在等他的解释,又像是在等他露出某种破绽。
柴雨生脸上的薄红褪去,镇定地先发制人:“这不是邪神的恩赐。”
司命在他旁边,未置一言,冷眼扫过对面五个人,只见魏无私和贺寂言同时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头一回听“邪神的恩赐”这个说法;渺语的瞳孔一缩,眸子里短促地浮现出震惊;而两个最小的小姑娘,谢听雪和林采闲,竟神色毫无波澜。
“什么恩赐?”魏无私就跟没听清似地问道,面色无比茫然。
柴雨生见他确实不知,贺寂言也面露求知之色,心中判断这两人并不是七世轮回的老手,就闭嘴不言了。
“邪神的恩赐”这种东西要靠抢别人的“来时路”才能获得,本质上是通过害人给自己续命,如果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就可能被诱惑,在杀人的路上一去不返。
林采闲深喘了两口气,对柴雨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问道:“那……这是什么呀?”
她身边的谢听雪冰着一张小脸,目光像小刀子似的,直勾勾地射向柴雨生。
不知为何,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让柴雨生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仔细打量着她们的面相,并未看出什么天生的奸恶,反倒察觉她们骨子里都有一种极为执着、近乎偏执的意念。这种执念远超普通人,亦可正亦可邪。
柴雨生思忖了下,道:“是正神的恩赐。”
他想了,并不能把话说透,因为神仙一旦被识破真身,就得从此间离开,三天之内如果祝祜要来,他可得保证祝祜能一直待在这里。
“什么正神?”谢听雪开口问道,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柴雨生抬起脚步,用目光示意了下远去的僧人,笑道:“不跟上么?”
说罢,他就和司命率先向前走了。
谢听雪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一声不吭。
出乎柴雨生的意料,僧人们穿过大雄宝殿的速度竟比天王殿要快许多,几乎是无声疾行,没有任何遮挡地一路走了过去。
这不该啊,柴雨生想,大雄宝殿是佛寺的主殿,里面供的佛像是最多的,僧人们应当走得更慢才是。
一般来说,大雄宝殿正中央应有结跏趺坐的释伽牟尼佛,左右胁侍分别是骑狮持剑的文殊菩萨和骑象持花的普贤菩萨。这三尊佛像一般四面不靠墙,方便信徒绕佛叩拜。殿两侧还常布有十八罗汉、二十诸天等佛像,层层叠叠呈环绕之势。
所以即便大雄宝殿内所有佛像仍和天王殿的佛像一样是反着放置的,在踏入大雄宝殿之前,所有人都早早地垂下视线——一来主尊佛像不靠墙,二来佛像太多很难尽数避目——想要遵守“佛相不观,佛眼不窥”这条戒律,必须慎之又慎。
柴雨生直到前方遮挡自己视线的僧人背影消失,才低下头来。在此之前,他留意到殿外两根朱漆木柱上有副楹联:上联是“心镜不清,便听梵钟成魔咒”,下联是“佛颜已灭,犹拜金座陷血池”。
佛颜已灭?这是什么意思?
柴雨生皱眉思索,一跨进门槛就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丝毫不敢东张西望,而当他走近莲花座的时候,却发现——
莲花座上并没有佛。
接地佛座的方形台基上雕出仰瓣莲、覆瓣莲,而供佛像脚踩或端坐的宝台却空空如也,甚至覆满陈灰。
不光殿中央三座主坛之位空荡,殿两侧林立的莲花座亦都是空的。
这景象诡异至极,众人纷纷心头大震,但无人出声,皆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大雄宝殿。
而一出宝殿,他们心里又是一惊——
入殿时,天色正明,细雨初歇,长虹浮现;但此刻穿殿而出,不过半晌的功夫,太阳却落了。
柴雨生眉心一紧,一屈指尖,披帛登时化为红线,向司命传音:“小心别说话,‘日落不妄语’。”
司命传音捏着红线回道:“知道,三哥放心。”
柴雨生警惕地扫视众人,他们也顾不上打量柴雨生了,均嘴巴紧抿,如临大敌。
大雄宝殿的后院里,暮色沉沉。唯有慈冥僧人背对众人伫立,其余黑袍僧众,竟无一踪影,仿佛顷刻间被暗日吞没。
司命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双手掐诀,过了半晌,眯眼看向山上。
慈冥僧人在暗下来的日暮里转过身来,面容晦暗不清。
“日已西沉,夜戒将启。”
他的嗓音非常空洞,语调依旧恭谨肃然:“诸位善信在慈藏寺第一日,度得如此速疾,真乃与我寺宿缘深重。”
慈冥僧人每说一句话都会机械地停顿几息,像是故意留时间给人提问似的。
但没有人出声。
柴雨生手心湿润,心道能被邪神挑来这个轮回世界的人,每一个定都心思缜密。
慈冥僧人似乎勾了下唇角,沙哑道:“夜宿之前,尚有几处清修之地,需诸位善信识得。”
话音落下,他向旁边挪动两步,露出后面像口井似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瞧,发现那竟然是一座钟亭。
亭身残破,碎瓦斑斑,四角飞檐早已坍塌,唯悬一口古旧铜钟。
钟身铜绿斑驳,锈蚀纵横,铭文模糊,几缕红线缠于其上,垂落的线头微晃。
柴雨生呼吸一顿,心脏突然乱跳起来——那钟上的红线跟他的法器如出一辙。他下意识催动法力,试图操控钟上红线,但那红线像是死的,完全不为所动。
司命的目光也骤然凝滞。他连忙伸手拽住柴雨生腕上的红线,传音道:“三哥先别急。那口钟有问题。”
“什么?”
“你还记得阎灵殿里的黄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