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声音完全被布条和柴雨生的手捂住,双手被祝祜反剪在背后,但仍在猛烈挣扎,一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怒和杀意。
“……女人?”
柴雨生非常惊讶。一来,他没想到这是个女人,二来,这个女人并不是刚刚他从窗户里看见的那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她不是从木楼前面的路摸进来的,这就说明木楼后面也有路。
柴雨生的手劲刚不自觉地放轻一点,那块捂嘴的布就被女人一口咬死叼走,女人转头呸地一吐,随即猛地向前伸长脖子要咬柴雨生,如同一匹发狂的狼。
柴雨生手无寸铁,条件反射地倒退两步,险些跌倒,好在祝祜一直没有松开对对方的桎梏,这女人挣脱不得,最后只是站定,恶狠狠地瞪着柴雨生。
柴雨生打了个寒颤,深吸两口气走上前来,举着手说:“女侠,你冷静一下,我们马上放开你。我们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我们昨天晚上遇鬼了,实在是不得已之举。”
说完,柴雨生就示意祝祜松手。祝祜看了他一眼,松开手。
下一瞬,这女子就头也不回地一个肘击,如果祝祜还站在原处的话,下巴都会被打歪。
但祝祜并不在原位,而是以残影般地速度绕到了女子另一侧,挡在柴雨生身前,而那女人的胳膊肘则狠狠撞到了木墙,发出了一声极重的闷响。
柴雨生在这一刹那都感到了幻痛。
他悄悄从祝祜身后探头出来,就见这个女人面不改色,胳膊撞停在木墙上,顿了几秒,然后才缓缓落下。
这个力度,弄不好都骨裂了,但这女人连揉都没揉,眉头都没皱一下,眼里的警惕一分未减。
她看上去不到四十,圆脸,断眉,皮肤粗糙黝黑,头发很短。她极为机警,一双眼睛带着杀气。
柴雨生暗暗称赞这是可真是位英雌豪杰,接着又忍不住在心里称赞祝祜:同样一堵木墙,祝祜一拳就打破了呢,而这位女侠的胳膊肘都撞停了,木墙还纹丝不动。都说宁挨十拳不挨一肘,肘击的杀伤力可比拳头大多了。可见祝祜有多厉害。
“你们是谁?”女人问,嗓音有些嘶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了。她贴着木墙,目光不断在祝祜和柴雨生身上游移,整个人向前弓着身子,双手抱架护着头脸,随时准备出拳。
尽管她和他们之间还隔了至少一丈,但刚刚跟祝祜对的那一下已足以说明他们战力的悬殊。
柴雨生紧张地看着这个练家子,刚想回答“我叫柴雨生”,就被祝祜突然从背后伸出来的手戳了一下肚皮,警告他小心说话。
柴雨生会意,继续探着头,友好道:“女侠你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哥,我是他小弟,你叫我小柴就行。”
女人脸上布满怀疑,表明她对大哥挡在前面、小弟躲在后面这说辞完全不信。但她并未揪着不放,而是扬起一边眉毛问:“习武的?”
她的眉骨很高,而且有一截断眉,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柴雨生连忙走出来一点,摆摆手,“不是不是,我一点武功不会。”
女人迅速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倒是不怀疑了,紧接着目光嗖地移向祝祜。
“他呢?”
女人紧紧盯着祝祜,余光却观察着周遭,身体慢慢贴着木墙朝里移动。
“他……”柴雨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该替祝祜承认了,还是该适当地谦虚一下?
祝祜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完全没有说话的打算。
于是柴雨生就说:“我大哥当然会武功了,不然我不会跟着他混的!”
他见女人仍然戒备得很,又道:“但你放心,我大哥不会轻易动手的,刚刚真的是不得已,请见谅啊!”
女人跟他们对峙了好一会儿,等到差不多隔开三丈远的距离,才慢慢把架松了,说:“你们昨天也遇鬼了?”
柴雨生一听,眼睛亮了,“女侠也是?”
女人点了点头,接着把腰带紧了紧,看向他,“我有名字,我叫李笙歌。”
柴雨生吞了下口水,“哦,好,李姑娘。”
“你遇的什么鬼?”祝祜突然开口。李笙歌的视线霎时扫过去,快而利如一把匕首划过。
李笙歌闭嘴不回答,非常警惕地瞪视祝祜。
柴雨生在他俩中间挥挥双手,脸上带笑,说道:“哎呀,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没关系没关系,我先来说。昨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鬼是个能学人嗓音说话的鬼,李姑娘你呢?”
李笙歌面无表情地说:“一样。”
柴雨生张大嘴巴。
李笙歌看了他一眼,着重打量了他的媒人服和毛裤,又看向祝祜,视线停在祝祜的染血的寿衣和媒人裤上。
“他受伤了,而你没有。”李笙歌看着祝祜,但话是说给柴雨生的。
李笙歌突然一歪脑袋,眼珠一转看向柴雨生。“你为什么没有受伤?”
她一边嘴角略微提起来了些,也许是为了表现出点友好,但看上去非常僵硬,简直像个刚成精学人表情的木偶。
柴雨生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编道:“那是因为我大哥是真男人,侠肝义胆,遇到危险冲在前面……”
不等李笙歌接话,祝祜突然插了进来。
“你怎么识破是鬼的?”
李笙歌慢慢把视线转向祝祜,眸子眯了眯。过了半晌,她道:“昨夜我宿在一个破草棚里,半夜有人叫我走。”
柴雨生紧张地等着下文。
李笙歌毫无波澜地道:“我直接把人杀了,今早发现没有尸体。”
柴雨生一口气生生卡在鼻腔里,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祝祜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柴雨生一听,愣了一下,视线立刻在李笙歌身上扫描,果然发现她的右脚踝处缠了几圈黑色布条,比左脚踝大了一圈。这可太不明显了,柴雨生想,他还以为是塞了袜子的秋裤来着。
李笙歌又露出了让柴雨生毛骨悚然的笑容,但目光里带着点佩服。
“好眼力。”
柴雨生心道这姑娘快别笑了,别人笑一下大家跟着笑,你一笑大家都怕死。
李笙歌的笑容收了,浑不在意地说:“被草棚里的钉子划的。”
祝祜再度发问:“那个鬼学的什么人?”
李笙歌:“昨天给我指路的老婆子。”
柴雨生倒抽一口冷气。
她还是人吗?
幸亏是个鬼,要真是那位老婆婆,岂不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柴雨生的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李笙歌看见,嗤笑一声,“幼稚。在这种世界里,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信。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
他们互相看着,谁也没有接着说下一句话。
柴雨生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种世界?”
李笙歌看了他一会儿,判断出柴雨生并非装傻,而是真傻,木偶一般的唇角又勾起来。
“你是新人。”
柴雨生听着李笙歌笃定的语气有点不知所措,仰头看向祝祜,却发现祝祜正盯着楼梯,视线一动不动。
柴雨生也跟着看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默默地朝祝祜挪近一点距离,把自己藏在祝祜宽阔的肩膀后面,然后才挺胸对李笙歌说:“若不是亲眼看见外面的情况,我根本不相信这是另一个世界。”
李笙歌见他坦诚,哼笑一声道:“第一次都这样。”
柴雨生问:“那你是第几次来……这种世界?”
李笙歌没理他。
柴雨生闭上嘴,瞪着她。
过了片刻,李笙歌突然道:“我想跟你们结盟,你们怎么说?”
柴雨生茫然地睁大眼睛。这又是哪一出?
谁知祝祜却转过头来,干脆道:“可以。我不杀你。”
李笙歌看了眼祝祜,接着转向柴雨生,笑着说:“我也不杀你。”
柴雨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祝祜从背后伸来一只手,安抚似地掐了两下他的肚皮。柴雨生无声地攥住祝祜的大拇指,把手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