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很奇怪,因为一个人在轮回世界里只能用一次“邪神的恩赐”,而这个“恩赐”是给自己保命用的,并不会有类似“将尸体化为佛像”这种奇怪的、跟自救毫不沾边的能力。
但如果渺语没有这种能力,又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她对魏无私的佛像的那些可疑举动又怎么解释?
昨夜她离开禅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不然也不会早上单独对贺寂言说了些什么,进而导致贺寂言现在像她的同盟一样行事。
正这时,一声更响。
这是初更,戌时到了。
柴雨生扶树坐直,就见谢听雪和林采闲蹲着的身躯一僵,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又转头看向大雄宝殿。
贺寂言也被更声吓了一条。他的脸在殿内透出的灯火映衬下白了两分,嘴巴张开说了什么,像是在催促。
柴雨生心里顿时一沉——
戒律第一条:“日落不妄语。妄言,鬼神听。”
贺寂言这是不记得那些戒律了么?
他破戒了!
柴雨生僵硬地坐在树上,目光死死盯着贺寂言。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直到渺语从大雄宝殿内出来,笑容满面地挽上贺寂言的胳膊,他都没有任何异常。
柴雨生震惊地睁大眼睛,并且看见前面猫着的那两个小姑娘也倏忽直起身子,盯着那两个人。
渺语并未和贺寂言交谈,两人一语不发、却亲密无间地携手走上山道,就在这时,林采闲和谢听雪快速转身撤了,蹿得像两只小兔子。
柴雨生也屏住呼吸,无声地操纵着红线,让他降落在更高的位置,轻手轻脚地跑向禅房。
慈藏寺后殿里的建筑没什么变化,柴雨生第一个经过藏经楼,在二更敲响时跑回了昨日自己的那间房,把门关上。
亥时到了,接着就是子时,不能再出门了。
柴雨生在房间内慢腾腾地踱步,注意到木墙上那个破洞消失了——那是昨天司命从隔壁打通的,现在隔壁已经没有人了。
柴雨生无声地叹了口气,靠墙坐了下来。
不多时,他就听见这排木屋响起了开门声。
但开门声只响起了三次。
柴雨生心跳骤然加快——难道是回来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吗?
林采闲、谢听雪、贺寂言、渺语,这是四个人,而佛寺里是一人一间房,但怎么会只响起了三次开门声?
难不成有一个人没回来?
还是说……有两个人进了一间房?
不至于吧。
“梆——”
“梆——”
“梆——”
正这时,子时的更声敲响了。
从现在开始,直到第二天一早,不能离开房间。
柴雨生屏气凝神,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耳边却一片寂静,长久没再传来任何响动。
他的眼皮渐渐发沉,意识也不知不觉游移起来,几乎要陷入睡眠。就在这时——
“咣——”
钟声骤然响起。
柴雨生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激灵坐直,脊背紧绷,出了一身汗。
他强压着心跳的震动,竖起耳朵,死死听着,但四周依旧寂静无比——并没有开门声传来。
看来今夜,没有人离开禅房。
柴雨生带着一身冷汗,慢慢把身体放松下来,在五更天敲响之前,获得了一点短暂的睡眠。
第二天。
寅时一到、五更天刚一敲,柴雨生就推开房门。
和他同样迅速的是谢听雪和林采闲,不多时,贺寂言也开门走了出来。
但没有渺语。
渺语不仅没和贺寂言在一起,也不在任何一间禅房里。
这一次,贺寂言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安的神色,他不紧不慢地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刻意躲避了其余三人的视线,自顾自向山道走去。
尽管他装出一派无事发生、云淡风轻的样子,柴雨生还是从他脸上看出来了些许挣扎。
柴雨生心里的疑惑快要溢出来了,他又看向那两个小女孩,林采闲对他礼貌微笑,谢听雪则在晨光中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栋矮木楼上。
那栋矮木楼距离他们的僧人禅房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棵松树,形制朴素,檐角低垂,正门上方悬了块黑漆老木匾,上书“方丈院”。
谢听雪注视着方丈院,若有所思。
柴雨生见她思,也跟着思了会儿,但没思出个所以然来。
很快,谢听雪就回神,一声不吭地和林采闲挎着胳膊走了,一张白净的小脸冷若冰霜,压根没理会柴雨生。
柴雨生抿着嘴,默默注视着她们的背影。一夜过去,所有人身上的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林采闲的气色甚至更好于昨日。他们都在吸收慈藏寺所谓的“灵气”,这也就意味着,又一批僧人的生魂被吸干了。
他又快速看了眼方丈院,还是没弄明白谢听雪看出了什么,只好抬脚下山。辰初要上香,可不能迟了。
和昨天的路线不同,柴雨生今天直接绕过了大雄宝殿,进都没进,就跑去前院。
不管昨天那具尸体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佛像,他都暂时不想去看。在弄清楚渺语和贺寂言在搞什么鬼之前,他要尽可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林采闲和谢听雪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柴雨生看到她们的背影也从旁边的路上绕了过去。
大院里,僧人已经列队完毕。
柴雨生一从山道上下来,就发现僧人的数目大幅减少。
这是他在慈藏寺的第三日了,第一日有四百僧人,第二日却剩了三百,然后司命又带走了一百二十五,到了今天……
柴雨生粗略估数了下人数——
又少了一百个僧人,现在只剩下七十五了。
大院里一下变得格外空旷,黑袍僧人们站得稀稀疏疏,寂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柴雨生踮起脚走路,努力抬起下巴,让视线越过他们的肩膀和头顶,想要观察戒疤。
过了片刻,他视线一凝——
他终于看见了其他九颗戒疤的僧人。
所有的僧人不分戒疤数量、混杂着站在一起,头顶三颗戒疤的依旧是大多数,但因为六颗戒疤的僧人全都被司命带走了,戒疤多和少的对比就变得非常明显。
柴雨生一边走向大香炉,一边默数着僧人数量。他刚数了十个,忽然余光里瞟见一个僧人头顶的戒疤密密麻麻、令人怵目惊心——
一块苍白的头皮上烫了三列戒疤,每列四颗,共十二个。
柴雨生手都凉了。
司命说得一点没错,慈藏寺里的确有比九颗戒疤数量更多的僧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名僧人的模样,脚下略一移动,视线就错了过去,再踮脚仰头的时候就已经忘记看到哪儿了。
而此时在他前面,林采闲和谢听雪已经排起队来准备上香。
柴雨生探出身子一瞧,发现队伍的第一个竟然是渺语,之后是贺寂言。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慈冥僧人仍肃立在众僧之前,但原来那个六颗戒疤的抱香僧人已经不在了,今日的香筒,由慈冥亲自抱持。
“咚,咚,咚,咚……”
木鱼声骤然响起。一名僧人捧着木鱼出列,向前走去。
辰时到。
渺语上前,先向慈冥行合十礼,然后取出三炷香,点燃、插入香炉。
香炉下的软垫随之弹出,渺语俯身,恭敬跪拜。
众人依序焚香叩首,香烟袅袅,木鱼声声。
但柴雨生听着那哒哒作响的木鱼,却愈发心慌。
不知为何,木鱼的节奏敲得越来越快,像是在催命一样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快速地倒计时。
他心头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按昨天的规律,木鱼会敲很长时间,但敲击一停,就意味着辰初结束。
所以他们必须在木鱼声响起的时间内全部上香完毕。
柴雨生焦急地听着木鱼声,紧张地注视着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燃香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