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给予渺语的选择很明确:要么解开慈藏寺之谜,要么杀了他。而渺语一开始其实选择了前者——将魏无私的尸体变成了佛像。
她特意用自己的手帕把魏无私佛像的脸给蒙起来,才让大家去看,说明她那时并未存着要害任何人破戒的心思。而那时寺中尚有数百僧人,她大概以为二十八座莲台怎样都能填满,因此才会兴致勃勃地带着众人去“礼佛”。
转折发生在谢听雪砸碎魏无私佛像的那一日。
柴雨生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佛像从莲台上摔落的时候,渺语大怒、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救。
谢听雪那一推,不仅砸碎了佛像,更毁了渺语的计划。而当天下午山门前的功德评判,他操纵红线毁了邪神钵盂、司命又带走逾百名僧人,这些变故彻底断绝了渺语的退路。
于是那天夜里,她一面将司命那信徒的尸体也化为佛像、做着两手准备,一面开始谋划第二日对他的杀局。
一切都说得通了——从最初的试探,到最后的杀意,这是渺语选择的路。
贺寂言一路帮她,直到渺语被谢听雪和林采闲之中的某人杀害。而现在,这两个小女孩当中,有一个成了新的恶佛。
柴雨生仍沉浸在思绪里,祝祜的声音突然响起:
“现在把贺寂言送去藏经楼。”
“什……?”柴雨生猛地抬头,疑问还未问出口,祝祜就一把攥过柴雨生的红线,传音道:“快,别出声。”
柴雨生立刻照办,刚在椅子前蹲下、想把贺寂言背在背上,就听祝祜“啧”了声。
下一刻,天旋地转,柴雨生被祝祜单手抱了起来,他刚慌乱地搂住祝祜的脖子,贺寂言就像条死鱼似的搭在了祝祜另一边肩膀上。
祝祜两指一挥,房门在无声的气流中开合,烛火都未晃动一下。
夜风极速掠过耳畔,风都来不及吸进鼻子里。
等柴雨生再看清眼前事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进到藏经楼里面了。
陈腐的墨香扑面而来,混合着厚重的霉灰味。
贺寂言的尸体被放在藏经楼进门的位置,手臂向前伸着,青灰的面孔紧贴地面,仿佛临终前正拼命向外爬去、却最终暴毙。
柴雨生全程都被祝祜单手托在怀中,这道臂膀稳如磐石,此刻正带他飞快地掠上二楼。
二楼全是书架,只在楼梯边有几盏油灯,光线更加昏暗。
他们藏在书架的深处,只从书卷的缝隙里露出眼睛,能看见楼下的入口。
柴雨生揽着祝祜的脖子,不好意思地用红线传音说:“放我下来吧。”
祝祜没动弹。
柴雨生以为他没听到,又捋捋红线,清晰地传音:“大哥,把我放下来吧。”
祝祜还是没动弹。
柴雨生这才意识到这人是故意的,也不嫌累,就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祝祜终于挑眉看向他。
柴雨生笑嘻嘻地蹭了蹭他的脸,祝祜这才把他放下。
柴雨生的后背紧贴着祝祜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脏平稳的搏动。他轻拽了一下红线,问:“大哥,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为什么非要把贺寂言弄过来?”
祝祜的声音传来:“你认为谢听雪和林采闲接下来会怎么做?”
柴雨生:“嗯……她们当中有一个杀了旧佛,成了新的恶佛。恶佛的目的都是成神,那下一步就应该和渺语一样,要么想办法杀了我,要么解开慈藏寺之谜,把莲座上填满佛像。”
祝祜肯定道:“不错,那她们会怎么选?”
柴雨生皱眉思索,犹豫不定。
祝祜轻轻从后拥住柴雨生,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
“那两个人早就看出来了,有我在,就动不了你。”
柴雨生被后背的温度拥了满怀,一个激灵。他脸红扑扑地想,确实如此,就连贺寂言都能看出他的身份,以谢听雪和林采闲的机敏,必定早就算清了这笔账。杀他太难,只能选另一条路。
“贺寂言因为知道恶佛的真相,一定会被第一个灭口。即使他没有犯任何戒律,也不会活到明天早上见到你。”
祝祜的声音波澜不惊,柴雨生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不得贺寂言说他活不久了,不惜违反戒律也要跟他和盘托出!
他们和恶佛是对立的,恶佛要成神,而他们要灭佛。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祝祜又问他:“你认为她们现在在哪儿?”
柴雨生攥紧红线,飞快地思索。一共七天的时间,第三天马上就要结束了,她们的时间并不多,还剩那么多空莲花座……
“她们该不会在漫山遍野地追杀僧人吧……”
祝祜在柴雨生头顶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一楼的贺寂言身上。
“要填满莲座,最快的方法不是急着杀人,而是先把已经死了的人转化为佛像。”
柴雨生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祝祜用红线传来的每一个字眼都让他脊背发凉:
“大雄宝殿内,本就有司命那信徒的佛像,还有渺语的尸体。外面有慈冥僧人的尸体。这里有贺寂言的尸体。今夜有三具尸体要变成佛像。”
柴雨生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开了。
他脑子里电光一闪,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祝祜要把贺寂言的遗体送回来——
贺寂言是过了亥时才死的,意味着谢听雪和林采闲两人的确是在斋堂和传戒法坛抄经诵咒到了亥时,并不知道贺寂言并未一直呆在藏经楼。
她们虽然杀了贺寂言,却并不知道贺寂言已经去禅房找过了柴雨生。
祝祜又道:“其实在慈冥僧人安排各人抄经诵咒的去处时,贺寂言就已经破戒了,他答了慈冥的话。恶佛让他死,顺理成章。现在刚过亥时没多久,恶佛肯定要回来取他的尸体,才能放上莲座。”
柴雨生一阵恶寒。他忍着反胃,握住祝祜的手臂,传音道:“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看是谁来取尸,就知道谁是恶佛了。”
祝祜轻轻在他头顶落下一吻。
“聪明。”
浓雾渐渐渗了进来,两人隐匿在书架间的阴影里,盯着昏暗灯光里的藏经楼的门。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只有彼此轻浅的呼吸声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大哥,要是一会儿子时到了还没人来怎么办……?”柴雨生等得有些心慌,红线牵着两人手腕,在黑暗里微微发烫。
“不会。”祝祜无比淡定,“恶佛自己也需要在子时前回到禅房,戒律既然由她掌控,那在她把佛像做好之前,就不会轻易让时间到子时。”
柴雨生点点头,刚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什么,红线慌乱地打了个结:“那她要是算准了趁我不在禅房的时候敲子时的更怎么办?我不就又犯戒了?”
话未传完,额头就被祝祜弹了一下。
“傻死了柴雨生。”
祝祜把柴雨生转过来,垂眸看他,眼睛里闪着无奈的光泽:“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在任何戒律之下。这些戒你随便犯,不必理会。”
柴雨生一呆,耳尖顺间飙红——之前在房里刚说完,怎么就忘了呢!
结果他还没有回应,他的红线突然激动地缠上了他们两人的手,眨眼间把他们的手腕紧紧地捆在一起,就跟捆犯人似的,还绑出来了个密不透风的同心结。
“……”
祝祜挑眉看着这个过分热情的法器,唇角勾起一抹纵容的弧度。
柴雨生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手忙脚乱掐诀要解,却被祝祜反手握住。
“别动。”
祝祜攥紧柴雨生的手,目光如刃刺向楼下。
柴雨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藏经楼的大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这道缝僵持了许久,门才渐渐被推开,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来人个子非常娇小,眼神亮得惊人。
是谢听雪。
昏暗的灯光下,谢听雪猫着腰走了进来,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一边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