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爱与血肉
女主人走到墙边,面向众人,用高过唢呐的声音喊道: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一拜天地——”
鬼新郎猛地朝前弯下腰,身子折叠起来,胳膊还晃悠了两下。
与此同时,女主人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握住刘姑娘的脑袋,直直把人按了下去。
刘姑娘在盖头下发出了一声惊叫,但这声惊叫立即淹没在了唢呐声里。
女主人又喝道:
“父母大恩,终身当报,切莫做不孝子孙。二拜高堂——”
僵尸新郎冲着女主人再度猛地弯下腰。
而刘姑娘被女主人迅速抓起身,往后推了一臂又按头下去——刚刚好给女主人鞠了一躬。
李笙歌简直要疯了,张牙舞爪就要往前冲。柴雨生根本按不住她,求助于祝祜,祝祜强行把她固定在原地。
祝祜话音冰冷:“现在去,就和她一起死。想救她,就等仪式结束。这里有从这个世界出去的线索,毁了这场冥婚,你们谁都出不去。”
李笙歌双目猩红,呼吸粗重,浑身紧绷,但是没有继续挣扎。
两拜过去,到了最后一拜。
“夫妇一体,美满圆和。夫妻对拜——”
女主人如同一个调停人,站在两个冥婚新人中间,手臂展开,按住两颗头往中间拜去。
唢呐声嘹亮绕梁,刘姑娘泣不成声。
礼成了。
唢呐吹完了最后一个拉长的音,也停歇了。
柴雨生和祝祜一左一右站在李笙歌身边,生怕她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看似已经礼成,柴雨生的心却吊了起来——
这场冥婚到目前为止与生人成亲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想要救出刘姑娘,接下来的下葬仪式才是关键。
冥婚的下葬仪式没有统一章程,因为各家有各家的处理办法。
对于鬼娶鬼的冥婚来说,有些会直接合葬,有些则会先停尸、等到特定的时辰日期再合葬,有些还会水葬或火葬,具体落葬的位置、尸体摆法、陪葬品入土顺序等等都有很多讲究。
而嫁死人的冥婚对活人女子的处置更是各不相同,有些会杀了陪葬,有些会让其守活寡,而极个别的会放女子会本家去,只是终身不可再嫁。
柴雨生不管是作媒人还是鬼媒,都最多负责到结婚仪式为止,从不参与下葬仪式,更何况他从来不碰牵扯活人的冥婚,因此完全无法确定这场冥婚会有怎样的走向。
冥婚仪式既然已经结束,就可以提“死”这个字了。
寂静在大厅里持续了约一盏茶的时间。
冥婚新郎恢复成了死人状态,但仍然攥住刘姑娘的手,刘姑娘挣脱不开,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突然,女主人把喜气洋洋的面具摘下,换上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道:“生者好偶,死亦嫌单,冥婚礼成,即抚作祟男女,共使千秋万岁不得犯害家人。”
柴雨生一听,就知道这场冥婚最大的动机,就是安抚亡灵,平息家中闹鬼。
女主人接着道:“顺乎天而应乎人,人事已成,当献祭于神。畏神明之言,则养生丧死无憾。”
掷地有声的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袭来,所有人手里的烛火齐齐一抖。
柴雨生向外看去,只见两个人扛着一头牛走进了大厅。
这头牛是活的,牛脑袋摇动着,它的四蹄被牢牢捆在一起,绑在扁担中央。
这两人挑着牛来到女主人面前,将牛放在地上。接着,其中一个人就拿出了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插进了牛的身体里。
牛血登时溅了出来,形成一个血腥的喷泉。
牛看向柴雨生和李笙歌,温顺的大眼睛里盛满恐惧,流出了两行泪水。牛嘴张开,却只发出了轻轻的哀哞。
柴雨生努力自持,却很难冷静。他想,如果这头牛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话,他可能就不会发抖。但事实是,他看着牛乌黑的眼睛,无法移开视线,抖得越来越厉害,牙关都颤了起来。
祝祜握住柴雨生的手,说:“冷静。这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留意线索。”
柴雨生狠狠咬牙,闭上眼睛,回过神来。
是的,线索。
女主人刚刚说的“献祭于神”,指的是给邪神献祭品,也就是宰了这头牛。而所谓的“神明之言”,应该对应的就是木楼老板和扎彩匠说过的那条顺口溜——“成双成对纸扎人,欢天喜地结冥婚,心狠手辣宰祭品,诚心诚意拜邪神。”
从进入这个院落开始,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按照这句话的顺序发展的。先是往火盆里跳的纸扎人,接着是结冥婚,此刻是宰祭品,目前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做了。
牛断气了,但眼睛没有合上。
女主人站在死牛旁边,身上都被泼到了牛血,但她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
她以昂扬的声调、越来越高声地说:
“孤魂野鬼阻香火,吉祥婚事旺子嗣。恩爱夫妻,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合棺落葬——”
话音一落,门帘刷地被一阵阴风掀起,一口巨大的棺材推了出来。
是一口双人棺。
柴雨生的心立刻凉了。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形,活人女子嫁死人之后直接陪葬。
“还不动手吗。”李笙歌看着这口棺材,开口问柴雨生。她听上去无比冷静,但柴雨生知道这已经是李笙歌忍耐的极限了。
柴雨生看着被僵尸抓住的刘姑娘,心脏跳得飞快。
不能再等下去了。
“动手吧。”说着,柴雨生就把手从祝祜手里抽了出来。
柴雨生刚往前走了一步,局势却猛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站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观礼宾客突然移动,把他们一下冲开,形成一堵堵密实的人墙,柴雨生眨眼间被冲出去好远,险些被撞倒,就连祝祜也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一时间,柴雨生除了这些举蜡烛的人的后脑勺,什么都看不见,东张西望了半天,终于寻到一个缝隙,影影绰绰地看见有几个人整齐划一地将死新郎放入棺材,接着又抬起了刘姑娘。
刘姑娘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放了进去。
“祝祜!!”柴雨生心急如焚,大叫道:“来不及——”
柴雨生的大叫被一只手猛地捂了回去。
祝祜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他的,急切地把他抱牢在怀里,喝道:“不许出声!”
距离柴雨生最近的几个宾客身子未动、头却缓缓转到后背,诡笑着看向柴雨生,似乎下一刻就要处置他的失礼。
柴雨生惊恐地瞪着他们,祝祜捂住他的嘴,抱着他慢慢往后退。这几个宾客先是脑袋对着柴雨生,然后身体慢慢转过来变成正面,抬脚向他走去。
柴雨生的呼吸都停了。
就在这时,刘姑娘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惊叫,然后是砰的巨响,沉重的棺木合死。
这响声瞬间吸引了瞄准柴雨生的宾客的注意力,他们刷地转回身去,融入了朝厅前方聚集的人墙。
过了好久,柴雨生心跳才渐渐慢下去。
他的鼓膜回荡着他自己砰砰的心跳,还有一些细微的仿佛被堵住的喊叫。
喊叫声听上去像女人。
开始柴雨生以为是幻听,但很快就辨认出是刘姑娘的声音——她在棺材里喊!她还活着!
还能救!
柴雨生猛地去拍祝祜的手,但祝祜却仍然死死捂着他的嘴,如同铁臂一般无法撼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祝祜在他头顶说,“不能救。”
柴雨生的手一顿,错愕地想去看祝祜,但祝祜固定得实在太紧,他连脑袋都转不动。
——为什么?!为了线索,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吗?
“进入这里的人,都是把灵魂作为工价与邪神做交易的,是邪神信徒,这世界不在六道轮回之内,我无权干涉。”
柴雨生愣了半晌才听明白,祝祜的意思是说,在邪神创造的这种世界里,这些人哪怕要被邪神活活玩死,都毫无反抗之力,祝祜不能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