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128)

2025-09-17 评论

  阮铃跑进院子时,钟离善夜正坐在大堂,望着天井里头下下来的大雪,怀里抱着那个装了两枝梅花枝的花瓶打喷嚏。

  钟离四则一手端着驱寒汤药,一手叉在腰上,慢悠悠地在老爷子身边来回踱步,一边等着药凉,一边打趣:“这就是四百来岁的身子?我看也不过如此。一把老骨头了,还非要学话本上的人在雪里站一夜。也不晓得站这一夜,能叫阮招梦见你几回?”

  人一损人,话就变多。钟离四也不例外。

  他如今已不是饕餮谷的蝣人九十四号,而是活脱脱的阮玉山二号了。

  钟离善夜呲着牙,伸出手指头指着钟离四想骂,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钟离四颇为嫌弃地往旁边一躲,免得老头子的喷嚏打到他最心爱的这一身衣服上。

  才一侧身,便见绕过假山来到大堂屋檐下的阮铃。

  钟离四面色微微一沉,将药碗放到钟离善夜手边,拍了拍钟离善夜的手背,独自走出去,去到台阶上看着下头的阮铃。

  他开口时语气虽有几分冷意,但见着自己的族人,难免心软,听着与平日便无任何差别:“怎么到这儿来了?出什么事了?”

  阮铃左手抠着右手,低头斟酌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跑上去附在钟离四耳边说了一句话:“爹要去青楼!”

  钟离四脸色一变。

  “……我刚才听林烟和云岫说的。”阮铃拽着钟离四的袖子,生怕他不信,“千真万确!”

  钟离四先是低眼不说话,长长的睫毛遮完了他眼中神色,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阮铃从他刚才的反应便看得出来,对于阮玉山上青楼这事儿,钟离四决不知情。

  “四叔。”阮铃还握着钟离四的袖子,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境,像是有点替钟离四不忿,可另一边心里又有些暗自高兴。

  具体在高兴什么,那都是些虚幻的想象。

  不过阮铃觉得,这些想象很快就会变成真的了。

  岂知钟离四在原地静默了一盏茶的功夫,只是回应他:“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阮铃显然还不甘心:“四叔,爹他可是——”

  “他去青楼干我什么事?”钟离四打断他,转身要回大堂里,只留下一个侧影看了阮铃最后一眼。

  一看到阮铃的脸,钟离四便顾念起对方是自己的族人,年纪又小,沉不住气又不懂事也是正常,便很快恢复了耐心,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你如今是他的世子,要承大器,就要记得世家的规矩。”

  世家的规矩——自来是没有儿子告发老子的。

  阮铃好似无形当中又被钟离四往外推了一把,他方才还暗暗响得欢快的算盘突然落空,整个人垂下头,正打算做个道别,手中忽然被塞进一个东西。

  他将手心翻过来一看,竟是个锦线编织的平安扣。

  “别跟个哭脸猫似的。”钟离四回来摸了摸他的头顶,嗓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和,仍是把他当作了饕餮谷那些自小带到大的弟弟一般,温声道,“该做什么,便早些去做吧。”

  阮铃依依不舍地走了。

  钟离四目送他离开院子,才回到钟离善夜身边,见自己放在桌上那碗药还没喝,便端起来递过去:“听墙角听入神了?药也不喝。”

  钟离善夜接到自己手上,哼哼笑道:“我可是听见了——你当真不在乎?”

  阮玉山去青楼这事儿钟离四是真不知道。

  一天时间里,既没人来通报,也不见阮玉山提前和他报备,这样倒更显得阮玉山此举毫无内情,纯粹只是为了放纵。

  钟离四抬手摸了摸瓶子里那两株梅花:“这事只凭自愿。他有想法,我若强行拦了,也没意思。”

  钟离善夜又是一声不屑哂笑:“这臭小子。”

  “得了。”他一口喝下那碗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别在这儿伺候我了,你也去休息休息。”

  钟离四也不跟他推辞,正迈步要走,忽顿住脚,认真道了声谢:“钟离善夜。”

  钟离善夜挑眉:“怎么?”

  “你待我极好。”钟离四看向花瓶里那两株梅花,意有所指,“不能再好了。”

  钟离善夜亦是无言沉默了一阵。

  末了,他又仰头一笑,大剌剌靠在椅子里:“一棵梅树罢了!我能怪你一次,还能怪你两次?既知道我好,记得给我养老送终便是!”

  钟离四便笑:“我只怕活不过你!”

  “你放心。”钟离善夜摸着怀里的花瓶,“我会让你活得比乌龟还长寿!”

  钟离四又同他打趣了几句便回了别院,进屋子准备午睡。

  午觉这东西,他以前在饕餮谷听都没听过,还是后来阮玉山教他的,说他冬日犯困不易醒,那就每天中午睡两刻钟午觉,下午便能精神些。

  自打知道了这法子,钟离四每日都要舒舒服服睡上一时半刻的午觉。

  精不精神不知道,反正有觉就睡是他的人生宗旨。

  提起阮玉山,钟离四这会子就躺在床上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他脑袋还隐隐有些泛痛。

  一想到阮玉山这会子在青楼,就更痛了。

  青楼是个什么地方,钟离四虽没去过,可却是很清楚的,那话本子里举凡是写救风尘的故事,十本有八本都会写到这个地方。

  不过男人嘛,七情六欲很正常。钟离四这样想。

  那夜他虽放下心结接受了阮玉山,可身体到底积结陈疾多年,任由阮玉山怎么折腾,该有反应的地方也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阮玉山在他这儿得不到满足,那上别的地方撒撒气也可以理解。总不能要人憋着罢?

  吃又吃不饱,还不准人上外头觅食了?

  钟离四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闭上眼睛,企图强迫自己入睡。为此,脑子里不断盘旋着这些话宽慰自己。

  可他越想,脑袋就越是头痛欲裂。

  宽慰的话能想一大堆,就是不见缓解头痛的作用。

  半个时辰后,钟离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他两眼木然地看着床尾,仿佛入定。

  又过了许久,钟离四一掀被子起身穿鞋,动作麻利,风风火火,横着眼珠子恶狠狠地低喃道:“他敢去青楼!”

 

 

第76章 土匪

  屋外大雪飘飘。

  屋子里正是莺歌燕舞,软玉温香。

  年轻英俊的老爷解开身上的貂毛大氅,正独自大剌剌地歪在踏上,屈起一条腿,胳膊撑着软榻小几,闲闲地啜了口酒。

  他面前站了一行油头粉面的小厮,个个端着托盘,等他选定手里的玩意儿。

  屏风后头有老板安排的姑娘弹着琵琶唱着曲儿,阮玉山嫌吵闹,刚要抬起手示意对方出去,便听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众人皆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眉目英气,面容瘦削,身穿银底红边江牙海水纹长袖锦袍的卷发异邦公子端立在门外,看神色分明是平静漠然的,可刚刚那一脚门踹得又是相当粗暴用力。

  眼下这当儿他跟尊冰雕玉砌的冷面菩萨一样垂目站立,瞧着斯斯文文,弱不经风,倒好像刚才暴力踹门的另有其人了。

  钟离四在门外听见屋子里那阵子靡靡之音,冷冷垂视地面的眼睛先往榻上一瞥,果然瞧见了阮玉山。

  要找阮玉山不费力,只要打听山下最大最豪华的青楼在哪里,进了青楼再打听这里最大最豪华的厢房是哪间就行了。

  钟离四背着手走进去,巡视一般地将屋子里左右看过。整个过程中房里的一干人等回过神来,又把目光投到阮玉山身上,仿佛是想请他个示下,面对此不速之客要采取什么手段。

  然而阮玉山不给这些人反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钟离四昂首阔步如钦差一般在屋子里转悠,似乎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公子的到来感到很兴奋。

  待钟离四停下脚那一刻,阮玉山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厮手里的托盘,示意对方拿过来放到小几上,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小厮放好东西,也毕恭毕敬低着头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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