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146)

2025-09-17 评论

  阮玉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叮嘱,便不再开口,只是无言抱着钟离四。

  末了,还觉不够,又把大氅打开,把钟离四裹进自己的披风里。

  “就这么带着我走。”钟离四低声说。

  阮玉山摸了摸他的鬓角,没有接话。

  许久,阮玉山听见一瞬匕首出鞘的声音。

  钟离四手起刀落,割下了他一束头发。

  随后阮玉山被轻轻推开,亲眼看着钟离四拿着同样的匕首割下了自己的一束卷发。

  接着钟离四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线编织的穗子,像是才编了一半,尚未完工。

  这穗子——又或是什么吊坠,图案看着很奇怪,只是编织的赤金配色瞧着相当漂亮。

  钟离四一言不发,拿着自己和阮玉山的两束头发混在那大把赤金交杂的锦线中开始编织起来。

  “这是什么?”阮玉山捡起地上的伞,给钟离四打着,免得下落的飞雪影响钟离四的动作。

  “阿木里赫。”钟离四说,“是蝣族的平安扣。”

  “原本打算二十二,你生辰那日送你的——我只会做这个,你不要嫌简单。”钟离四手上动作顿了顿,“上次阮铃走的时候,我学书上教的,给他做了个中原的平安结。本想这次也给你做一个,可又觉得中原的不行。”

  他解释道:“我不认识中原的神,中原的神也不认识我。阮铃有你的部下庇佑,我不担心。但我找不到庇佑你的人。”

  钟离四的鼻尖被雪冻红了,手上动作却依旧麻利。

  他一边编一边说,半点不肯停下来,仿佛在跟逐渐止息的小雪做着竞争:“这是小时候七十五教我的。七十五,你记得吗?我同你讲过,小时候我第一次偷东西,就是他救了我。后来他为此被派去石场,做最辛苦最累的活,一做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后他被买走了,买他的人说会给他最痛快的死法。他走的时候我在笼子里看着他,用捡了两天的枯草给他编了很多个阿木里赫——那些枯草本来是我那天的口粮。我不知道七十五现在如何,兴许死了,死是他的解脱。我希望我给他编的阿木里赫保佑他痛快舒服地死。等我找到铃鼓,和你去红州成完亲,我就去找他的尸骨。找不到,我会在蝣人的故土给他立一块碑。”

  “但是阮玉山,我不想你死。”

  钟离四抬头,他手上的平安扣已经编好了。

  他的头发正千丝万缕地和阮玉山的头发绞在一起,又一起掺进那些赤金的丝线中:“你不带我走,就带我的头发走,带我的一缕心血走。我的头发给你,我的心血和灵魂就跟随你。”

  “阮玉山,神若不庇佑你,我庇佑你。”

  钟离四把平安扣贴在阮玉山的胸口:“还有蝣族庇佑你,凤神庇佑你。我祈祷全天下庇佑我族的生灵和亡灵比我更加百倍地庇佑你。”

  他看着阮玉山的眼睛,直直望进去,望到最深处,看见对方漆黑眼底中那个鼻尖和眉尾都在发红的自己:“你要回来。早些回来。和我成亲。”

  这场下了多日的大雪彻底停了。

  阮玉山的指腹摩挲在那个精密又结实的平安扣上,他紧紧盯着钟离四,最后一次把钟离四按进自己的怀里,吻了吻钟离四的眼睛和手心,在太阳落山前松手:“阿四,我走了。”

  钟离四站在原地,直直看着阮玉山的背影在呆白的雪色中远去。

  那件随风摇曳着衣角的披风就这样绕过假山,绕过回廊,最后在红瓦白墙的尽头消失不见。

  钟离四后知后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墙的终点并非阮玉山的背影,而是一场看不见归期的等待。

  三天,五天,十天,一个月,半年?

  钟离四不知道。

  连阮玉山都给不出的答案,他更没有底气去猜测任何。

  他回头看了看梅树顶上那一株阮玉山没来得及雕完的珊瑚枝。

  那根珊瑚枝那样的细,不过一根手指的宽度,可阮玉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许多个如此精细的枝头雕出了钟离四喜欢的梅花。

  无数个独自站在绣帘台大雪中的清晨夜晚,阮玉山雕刻梅花时,想的是什么?

  钟离四忽然不寂寞了。

  他现在有许多的时间去思考阮玉山雕刻这株珊瑚时的模样和想法,这些问题足够让他思考到阮玉山回家。

  三天后,钟离四从别院搬到了一朝春阙。

  这已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十二月二十二,还有八天便是除夕。

  钟离四这天没有上山练功,他一大早起来,先把那罗迦的窝搬去了一朝春阙——这是阮玉山亲手做的东西。

  然后他又找了一辆小板车,拒绝了任何人的帮忙,独自把阮玉山给他做的摇椅拉到绣帘台。

  洞府的下人们生怕他有个闪失,在旁边跟了几趟,后来发现钟离四很是乐在其中。

  他享受着依靠搬运阮玉山的物件来消遣思念的感觉。

  山上的雪又下了起来,连绵不息,叫人无法预估它停止的时间。

  钟离四已不怕雪了,很多个午后他练完功回到屋子里休息,坐在堂前面对漫天的飞雪,总是在心中无不遗憾阮玉山离开那天,为什么大雪不下得久一点。

  这场孤独又浩大的搬运仪式从清晨一直进行到傍晚,钟离四草草收拾了几件自己喜欢的衣裳和茶具,拿着破命带着那罗迦,将别院中所有关于阮玉山的东西都搬到绣帘台后,山下刚好送来阮玉山的第一封家书。

  上头的话很是平实,无非是告诉钟离四自己这几天吃了什么,路上天气如何,客栈茶楼里的某些客人多么惹他厌烦,他又是如何拿钱把人打发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以及询问钟离四和钟离善夜是否安好。

  钟离四坐靠在窗边小榻上,将这封家书来来回回看了许多边,最后又把书信放到面前嗅了嗅,嗅到上面淡淡的墨迹香气,再用指尖在信的末尾临摹着阮玉山的落款——“夫玉山”三个字。

  看够了信,他才规整地把它收起来,放到博古架最上方的盒子里。

  钟离善夜的随侍说得不错,一朝春阙冬暖夏凉,即便是朔风吹到了院子里也比在外头柔和许多。

  墙角那株珊瑚梅的顶上又盖了一层积雪,外头的寒风拂过,把花枝上的雪吹落,飘飘扬扬地洒在石台面上,有一些顺着风落到台阶,吹进屋里。

  钟离四赤着脚回到窗边小榻,跪在榻上,上半身朝外轻靠窗台,用手支着下巴。

  院墙外寒风猎猎,他想着方才家书上的每一个字迹笔画,看着院子里那株被积雪点缀的梅树,趴在窗前,静静地思念阮玉山。

 

 

第87章 作数

  这是阮铃到骑虎营的第一个月。

  距离他上次吃饭已经过去了不止十二个时辰。

  前夜陈维打发他去营房外值夜,清晨换岗时同营的人却以他玩忽职守偷偷睡觉为由将他告到陈维面前,因此他被罚了一天的口粮。

  而阮铃对此已习以为常。

  因为再前一个晚上也是这样。

  打云岫离开起,他“世子”的身份在这里就成了空衔,从上到下的人一口一声叫得动听,然而实际对他却毫无尊重可言。

  起先阮铃还受着,以为军营就是如此,大家不拘一格。

  后来他发现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作践他。

  吃饭时候他永远只能当最后一个,打到他碗里的饭菜稀汤寡水,不是菜叶就是混着石子的米糠;最脏最累的活永远交给他干,今天刷完了马桶,明天还要给同级的步兵们洗又汗又臭的亵裤!

  他去找上级校尉理论,校尉告诉他,骑虎营每一个阮家军都这么过来的,不能因为他是世子就对他格外开恩,阮铃问给别人洗亵裤也是吗?对方痞笑着说当然。

  阮铃气得要去陈维的营房找个说法,他们把他拦住,说右将军整天日理万机,还管你给不给人洗亵裤?难道你世子就高人一等?那还来什么军营?回你的大宅子吃香喝辣的去吧!

  阮铃没处说理,跟人打起来。

  他身上戴着当初钟离四亲自去钟离善夜那儿给他要的镇气环,用以掩盖他的蝣人玄息,可因为这环,他也使不出以往十分之一的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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